Atm机吐出的回执单在寒风中发颤,陈默盯着余额数字,.19元——刚好是他在F公司停牌前最后一秒清仓的金额。后颈的创可贴被冷汗浸透,垃圾箱里的火锅底料味还粘在袖口,身后清洁工的咒骂声混着过早摊的热干面香气,在晨雾中飘散开。
07:30 长江证券武汉友谊路营业部
卷闸门升起半米,穿褪色中山装的王伯就佝偻着钻了进来,手中的房本边角磨得发亮。他将存折拍在大理石柜台上,武汉话震得玻璃幕墙嗡嗡响:“姑娘,把江汉路的房子押给你们!老子要补仓F公司!”
客户经理小刘的手指在键盘上停顿两秒,抬头时脸上堆起职业微笑:“王伯,您这套60平的老房子评估价80万,抵押贷七成是56万,但您现在融资账户的维保比例只剩110%,按规定……”
“搞么斯弯弯绕绕!”王伯拍红了柜台,老花镜滑到鼻尖,“2007年中石油48块买进,老子拿到现在还剩4块8,这点风浪算个鬼!”他扯开衬衫领口,露出疤痕累累的脖颈,“当年在武钢炼钢炉前被钢水溅到,都没眨过眼!”
陈默缩在等候区,手中的手机微微发烫。昨晚清仓的到账短信像块烧红的铁,烙在视网膜上。他看见王伯抵押合同上的红手印按在“硚口区汉正街89号”,那是他曾去过的拆迁片区,墙面上“拆”字的红漆还未褪尽。
网吧里烟雾缭绕,穿貂皮大衣的东北大哥正对着手机直播,胸前的金链子在LEd灯下晃眼:“家人们看好了!F公司现在就是黄金坑,2块3的价格比白菜还便宜!”他身后的屏幕上,K线图被画满红色箭头,“记住老铁的话:别人恐惧我贪婪!”
陈默点开Level-2数据,跌停板封单量从80万手飙升至210万手,拖拉机单在买一到买五之间整齐排列。股吧里突然跳出新帖【国资接盘F公司!内幕消息群】,发帖人“涨停敢死队老张”的Ip显示云南瑞丽。
“又玩对倒骗量的把戏。”戴眼镜的程序员突然凑过来,北京腔混着电子烟的薄荷味,“看这分时图的锯齿波,典型的量化机构诱多。”他推了推滑下的眼镜,“去年仁东控股就是这么玩崩的。”
话音未落,网吧突然断电,黑暗中传来貂皮大哥的惨叫:“卧槽!我挂的跌停单咋变成涨停价了?两百手全成交了!”陈默摸黑从后门溜走,听见网管骂骂咧咧:“肯定是显卡矿机超负荷了!”
沙县小吃的电视机里,主播正在播报F公司暴雷新闻,陈默的筷子戳穿了卤蛋,蛋黄混着红油水渍在瓷盘里扩散。邻桌民工的手机屏幕上,维权群二维码在阳光下发亮,他鬼使神差地扫码入群,管理员正在统计损失:
“黄陂五套房”晒出强平短信:“今日担保品卖出F股份股,成交价2.31元,负债余额.67元。”
手机突然震动,周远山的语音带着怒意:“马上退出群聊!那是钓鱼网站,专门套取融资账户信息!”陈默手指一抖,屏幕上的二维码突然变成404页面,后颈的冷汗再次渗出。
江风裹挟着货轮的汽笛声,陈默将交易账户截图发给周远山,芦苇在风中沙沙作响。语音条接连炸响:
“记牢三不原则:陌生电话不接、投资群不加、二维码不扫!”
“翻F公司三季报附注22条,其他应收款里2亿关联方借款,转给了开曼群岛的壳公司!”
“下午三点前到汉口北物流园,带你见识真正的财报现场分析。”
他刚要回复,芦苇丛中突然窜出三个纹身青年,领头的黄毛把玩着蝴蝶刀,刀刃在阳光下泛着冷光:“哥们,黄总让我来拿U盘,里面的并购资料很重要。”身后的冷链车车身上,“鑫荣物流”的LoGo被雨水冲刷得斑驳,却仍能看清底色是327国债事件的标志性红色。
陈默撞翻货架冲进监控室,保安老头正在看《今日说法》,案情正好是上市公司财务造假。他扑到电脑前登录企查查,“鑫荣物流”的股权穿透图层层展开,最终指向开曼群岛的“华星投资有限公司”,法定代表人一栏写着“王某”——正是王伯那个在澳门赌场工作的儿子。
“小伙子,你胳膊在流血啊!”老头递来皱巴巴的卫生纸,陈默这才发现袖口已被血水浸透。天眼查显示,该公司三个月前刚完成法人变更,而变更日期正是F公司宣布拆迁补偿的前一周。
窗外传来刺耳的急刹声,周远山的黑色奥迪横在冷链车前,老头突然按下消防报警器,红色警报灯瞬间照亮整个园区。陈默看见黄毛在车前咒骂,蝴蝶刀掉在地上的声音混着警报声,格外清脆。
18:00 城中村诊所
“伤口深达真皮层,再偏半厘米就伤到肌腱了。”医生的镊子夹着酒精棉,陈默疼得咬紧牙关。墙上的电视机播放着《武汉新闻》,女主播正在提醒市民警惕投资理财诈骗,画面里闪过F公司董事长被带走的镜头。
周远山扔来一部沾血的手机:“恢复了你昨晚的搜索记录,看看这个。”屏幕上是F公司董事长的传单照片,放大后可见百达翡丽的表盘编号,通过品牌官网查询,购买人正是鑫荣物流的离岸股东。
“明早七点,天河机场t3航站楼。”周远山撕碎带血的纱布,露出小臂上的退伍军人标识,“带你去见F公司的‘海外客户’——东莞玩具厂的仓库里,堆着三年前就该出口的‘元宇宙设备’。”
诊所窗外,警车的红蓝灯光一闪而过,陈默摸着口袋里的U盘,想起黄毛提到的“黄总”。周远山撕碎的纱布落在地上,纱布纤维在灯光下舒展,像极了F公司财报里那些被拉长的数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