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德二年正月初七,乾清宫丹陛前的铜龟鹤香炉腾起青雾,朱厚照盯着案头的《火器铸造进度折》,朱砂笔在「夹砂率」三字上戳出破洞。「刘瑾,」他将奏折合上,「军器局说每月只能铸五门神锐炮,你怎么看?」
司礼监掌印太监刘瑾跪在金砖上,蟒纹曳撒在晨光中泛着乌光。他垂首时,袖口露出赤金火铳纹样的袖扣——那是昨夜刘娘娘所赐。「陛下,」他声音如砂纸磨过铜器,「非军器局不用心,实是山西熟铁供应不足。」他顿了顿,眼角余光扫过殿角的张忠,「听说尚工监有批吕宋红铜?」
张忠站在廊下,靴底碾过昨夜积雪,发出「咯吱」声。他腰间的牛皮酒囊换了新皮,绣着细小的铁锚纹——这是王巧儿为谢他送防烫手套所赠。「启禀陛下,」他踏雪而入,斗篷上的雪粒子落在刘瑾脚边,「山西匠户闹着要「工者有其田」,运铁牛车堵了娘子关。」
朱厚照挑眉,指尖叩击燧发装置的铜扳机。自去年除夕密议后,他已三月未见王巧儿,只听说她在废窑厂改良「铸铁镶铜」工艺,袖口总沾着铁屑与松烟墨。「让杨首辅去办,」他将折子推给刘瑾,「再拨两千斤红铜给军器局——记住,每斤铜都要刻「工」字火漆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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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寿宫内,刘娘娘对着琉璃镜调整赤金炮坠,镜中映出刘瑾的影子。「刘公公今日火气大,」她用金镶玉镊子夹起火漆块,「竟在尚工监门口杖毙了两个偷铜的小太监。」
刘瑾弓着背,蟒纹膝襕蹭到炭盆,险些起火:「娘娘可知,那些小贼把铜料熔了私铸火铳,卖给蒙古人?」他从袖中摸出枚铜锭,上面歪歪扭扭刻着「十」字,「这记号,和去年大同边市的贼铳一模一样。」
刘娘娘将火漆块投入暖炉,硫磺味混着沉水香散开。「张忠说,」她忽然轻笑,「巧儿姑娘新制了「辨铜火漆印」,赤金铜印「工」,青金印「十」。刘公公若要查铜,不妨借她的法子用用?」
刘瑾的目光落在她鬓边的铁锚形银坠上。八虎之中,他最忌惮这女子——当年她还是乐户之女时,竟能在豹房宴会上舞剑唱《火铳行》,让朱厚照当场赐她「赤金炮坠」。「娘娘说笑了,」他起身时膝盖发出脆响,「咱家只盼着巧儿姑娘早日铸出「万发不炸」的神炮,也好让咱家在陛下面前交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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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直门外废窑厂,王巧儿正用墨斗在炮管上弹线,忽闻刘瑾杖毙小太监的消息,竹笔在「工」字刻痕旁划出斜杠。「张公公,」她将火漆块按进铜模,「劳烦告诉陛下,「铸铁镶铜」已试了四次,明日可试射。」
张忠盯着她小臂新添的伤疤,像条扭曲的火绳。「巧儿姑娘,」他压低声音,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刘娘娘让给你带话:「火漆印虽好,可别烫着自己。」」
油纸包里是副新手套,内衬细瓷粉,指尖处绣着小小的火铳纹样。王巧儿摸出袖口的「番邦图谱」残页,上面林夏的字迹被松烟墨染得发灰:「炮管寿命=材料强度x工艺精度」。她忽然想起刘瑾袖扣的火铳纹样,那分明是佛郎机炮的「母子铳」形制,却被绣成了爆竹形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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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时三刻,刘瑾在豹房见到朱厚照。皇帝正对着张忠带来的「辨铜火漆印」发笑,火漆印在龙书案上投下「工」字阴影,恰如刘瑾蟒纹上的爪子。「刘公公,」朱厚照抛着火漆块,「巧儿说,以后每斤铜都要「验火漆、刻工名、烙年月」,你觉得如何?」
刘瑾额头沁出细汗。他当然知道,这是要将铸铜权从工部、军器局收归尚工监,收归那个总沾着墨渍的小娘子手里。「陛下圣明,」他堆起笑,「不过咱家听说,铁锚会的匠人最近在传「工者国之基」的鬼话……」
「铁锚会怎么了?」朱厚照忽然抬眼,燧发装置的扳机抵在刘瑾喉头,「他们能让红衣大炮多铸十门,你能吗?」
刘瑾僵在原地,蟒纹曳撒被冷汗浸透。殿外传来隐约的炮声——是王巧儿在试射新炮。他忽然想起八虎结义时,张永说的「权如火,得控方不伤」。此刻这火,怕是要烧到自己身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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戌时初刻,刘瑾回到私宅,马永成、谷大用等七虎已在厅中候着。「哥,」马永成搓着肥手,「尚工监抢了军器局的铜,咱们的「铜料生意」……」
「慌什么?」刘瑾灌下一口冷酒,火漆块在喉间化作苦味,「张永带了边军来京,明日就让他去废窑厂「监工」。」他望向墙上的「火德星君」绣像,那是刘娘娘送的,「再说了,那小娘子再能,也不过是陛下手里的一枚棋子。」
谷大用阴恻恻一笑:「听说她和张忠走得近,要不要……」
「不可。」刘瑾摆手,袖中火铳袖扣蹭过桌沿,「张忠是陛下的眼耳,动不得。」他忽然想起王巧儿的铁锚发簪,那玩意儿在炉火旁煨得发红时,倒像极了张忠腰上的铁锚纹酒囊。
厅外传来更夫打更声,「小心火烛」的喊声里带着京腔的慵懒。刘瑾摸出袖中的火漆块,对着烛火熔成液滴——赤色的「工」字印在砖地上,像极了锦衣卫的血手印。八虎的影子在墙上晃成狰狞的兽形,而他知道,真正的猛兽,此刻正在废窑厂的炉火里,铸造着他们无法掌控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