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五年的秋天,项羽望着东归的楚军旌旗,铠甲上的血渍还没干透。他怎么也想不通,那个在鸿沟畔与他中分天下的刘邦,怎么突然就撕了和约,带着大军追了上来。更让他心寒的是,韩信的齐军、彭越的梁军,像两把尖刀,正从南北两面插向楚军的软肋 —— 他终于明白,所谓 “鸿沟和约”,不过是刘邦给他挖的最后一个坑。
当张良陈平劝刘邦追击时,他正在营帐里给父亲揉腿。听到 “项王兵疲粮尽,此天亡之时也”,手里的力道突然加重,老爷子疼得直咧嘴。他盯着地图上的 “阳夏” 二字,想起三年前彭城惨败的狼狈,咬了咬牙:“追!给我追得他上天无路!”
但到了固陵,韩信彭越的军队却没按时会师。项羽回头一击,汉军大败,刘邦缩进壁垒,望着外面的楚军营帐,冷汗浸透了中衣。张良递上竹简:“大王,得给韩信彭越封地,他们才会来。” 他骂骂咧咧地签字画押:“等灭了项羽,看我怎么收拾你们这些滑头!” 其实心里清楚,乱世之中,利益比道义更实在,这就是他和项羽最大的区别 —— 他肯分肉,项羽却把肉都揣自己兜里。
韩信在齐地按兵不动,其实在等一个价码。当刘邦承诺 “并分天下,齐地尽归将军”,他才挥师南下。这个曾钻过裤裆的淮阴侯,此刻坐在战车上,望着漫山遍野的汉军旗帜,想起蒯通劝他 “三分天下” 的话,嘴角露出一丝苦笑 —— 他知道刘邦多疑,但更知道,灭楚之后,自己的价值才刚刚开始。
彭越更是个老狐狸,在梁地磨磨蹭蹭,直到刘邦答应 “梁地自为王国”,才带着人马杀向垓下。这两人的拖延,看似不忠,实则是对刘邦的试探 —— 他们要确认,这个曾经的沛公,现在的汉王,是否真的愿意与功臣共享天下。
垓下的平原上,韩信布下三十万大军,把十万楚军围得像铁桶。他知道,正面硬刚项羽必败,所以玩起了心理战 —— 让士兵们夜里唱楚歌。当 “家乡小调” 飘进楚营,士兵们抱着长枪流泪,项羽在帐中暴饮烈酒,看着虞姬的剑舞,第一次感到了恐惧。
“大王,汉皆得楚地矣!” 探子的汇报像惊雷,项羽打翻酒坛,翻身上马。他带着八百骑兵突围,跑到东城只剩二十八骑,对着乌江亭长笑:“天要亡我,非战之罪!” 却不知道,真正亡他的,是他的刚愎自用 —— 范增死了,龙且死了,连最能打的钟离眜都被陈平的反间计逼走,他的身边,早已无人可用。
灌婴的骑兵追上项羽时,这位西楚霸王正倚着乌骓马喘气。他瞪着灌婴:“你不是当年沛县的马夫?” 灌婴不敢抬头:“末将奉汉王令,取项王首级。” 项羽仰天长啸,挥剑自刎,年仅三十一岁。刘邦接到首级时,正在定陶大营吃狗肉,盯着那颗熟悉的头颅,想起鸿门宴上的对视,轻声说:“埋了吧,以鲁公礼。”
他不知道,项羽的死,意味着一个时代的终结 —— 贵族英雄主义输给了草根实用主义,浪漫主义败给了效率至上。当鲁地百姓看到项羽的头,终于投降,他明白:征服天下,有时候不需要仁慈,只需要让对手彻底死心。
正月的汜水之阳,诸侯们跪在地上劝进,刘邦心里乐开了花,脸上却皱成苦瓜:“我一个沛县亭长,哪能当皇帝?” 群臣早就得了萧何的暗示,扯着嗓子喊:“大王不称帝,天下不服!” 他 “勉为其难” 答应,心里清楚,这三让不是谦虚,是给天下人看 —— 我当皇帝,是你们逼的,不是我贪心。
登基大典上,他望着山呼万岁的群臣,想起当年在咸阳看见的秦始皇车驾,突然觉得,那个遥不可及的位置,其实也没那么神秘。所谓 “君权神授”,不过是拳头硬的人制定的规则,而他的拳头,现在比谁都硬。
分封名单公布时,韩信被徙为楚王,彭越为梁王,英布为淮南王。表面上论功行赏,实则暗藏玄机 —— 把韩信调离齐地,断了他的根基;彭越的梁地夹在楚汉旧地,让他当缓冲带;英布这个老江湖,扔到淮南自生自灭。最绝的是,他把张良封到留县,萧何封酂侯,曹参封平阳侯,把嫡系都放在关中,确保核心地带安全。
后世说刘邦 “兔死狗烹”,却忘了在登基之初,他只能用分封换取诸侯臣服。秦末乱世,贵族余孽还在,不封王根本镇不住场子,这是他从项羽那里学来的教训 —— 当年项羽分封十八路诸侯,虽然失败,但至少给了他模板。
在雒阳南宫的庆功宴上,刘邦喝着酒突然问:“我为啥能赢,项羽为啥输?” 高起王陵说他 “与天下同利”,他却摆摆手:“你们只知其一。” 手指依次点向张良萧何韩信:“运筹帷幄我不如子房,治国安民我不如萧何,带兵打仗我不如韩信,但我能用他们,项羽有范增却不用,这才是关键。”
这话听起来像自夸,实则是肺腑之言。他一个沛县混子,文不如张良,武不如韩信,治不如萧何,能赢全靠 “不要脸”—— 别人的本事,都是他的本事;别人的功劳,他舍得封赏。反观项羽,本事越大,疑心越重,连亚父范增都逼走了,不败才怪。
当刘敬说 “雒阳虽好,不如关中险固”,他正在看樊哙和周勃打架。这个齐地的小郎中,竟敢当面说他 “目光短浅”,气得想骂人,张良却点头:“关中左函谷右陇蜀,沃野千里,真帝王之都。” 他立刻改主意,当天迁都长安 —— 这就是刘邦,知错就改,从善如流,比项羽的刚愎自用强百倍。
《史记?高祖本纪》写垓下之围,用 “项羽卒闻汉军之楚歌,以为汉尽得楚地”,短短一句,道尽楚军的军心涣散。对比《项羽本纪》的 “霸王别姬”,司马迁用文学笔法暗示:项羽输在 “失人心”,刘邦赢在 “得人心”—— 一个屠城杀降,一个约法三章;一个刚愎自用,一个从善如流,胜负早已注定。
刘邦的称帝,标志着贵族政治的彻底崩塌。他开创的 “布衣将相之局”,让萧何(小吏)、韩信(平民)、樊哙(屠夫)都能封侯拜相,打破了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的千年铁律。后世朱元璋、刘邦被并称为 “布衣天子”,但刘邦更狠 —— 他连 “明教”“红巾” 的旗号都不用,直接用实用主义打下天下。
从沛县起兵到垓下绝杀,刘邦的每一步都充满算计:用 “赤帝子” 包装自己,用 “约法三章” 收买秦民,用 “分封诸侯” 拉拢盟友,用 “论功行赏” 稳定人心。他的成功,不是偶然,而是一场持续七年的权谋大戏,每一步都算准了人性的弱点 —— 贪婪、恐惧、虚荣,他都懂,并且善加利用。
垓下的硝烟散尽,刘邦坐在未央宫前殿,看着萧何主持修建的宫殿,突然想起当年在沛县赊酒的日子。那个被刘太公骂 “不事生产” 的混子,那个在咸阳街头感慨 “大丈夫当如此” 的亭长,那个在鸿门宴上卑躬屈膝的沛公,现在成了天下共主。他知道,自己的故事,将成为后世草根逆袭的终极模板,也将成为帝王心术的教科书。
历史的吊诡之处在于,最不可能当皇帝的人,最终登上了皇位。刘邦的胜利,不是个人的胜利,而是一个时代的选择 —— 秦末乱世,百姓厌倦了贵族的残暴与虚伪,宁愿选择一个懂得分享利益的混混,也不愿跟随一个高高在上的霸王。当他在雒阳南宫说出 “吾能用之”,其实道破了千古帝王的天机:所谓天子,不过是最会用人的那个混混,而天下,从来都是能者居之,与出身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