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被硝烟揉碎成灰蒙蒙的纱,裹着远处黄浦江的汽笛声渗进临时指挥部。
朱赤拄着枣木拐杖站在地图前,绷带渗血的指尖反复摩挲着\"蕴藻浜\"的标记——那是二六二旅残部与日军对峙的最前沿。
\"团座!\"孙浩勇单膝撞开帆布帘,断腿上的皮带勒出青紫血痕。他胸前别着的钢笔歪斜地晃荡,笔尖还沾着昨夜绘制战术图的铅笔灰,\"史言科的侦察连失联了。\"
朱赤的拐杖重重杵在泥地上,震落墙上半张皱巴巴的《中央日报》。三天前史言科率部出发时的场景突然在眼前闪回:旅长军装上别着二六二旅最后的军功章,口袋里装着给未婚妻的苏州绣帕,临走前还往他手心塞了颗薄荷糖。
\"说详细些。\"朱赤扯下脖子上的绷带重新包扎,伤口的血珠滴在作战计划上。
孙浩勇展开张血迹斑斑的侦察路线图,图角用红笔画着最后标记的位置——日军弹药库外围的芦苇荡。\"昨夜十点,他们发回最后电报说发现异动,之后...\"他的手指突然停在地图边缘的弹孔,那里还沾着半根烧焦的电报线,\"电台彻底没了回应。\"
帐篷外传来新兵操练刺刀的呐喊声,却盖不住远处隐隐的炮响。朱赤摸向胸口口袋,摸到半包压碎的薄荷糖——那是史言科战前硬塞给他的。糖纸被汗浸得发皱,碎粒硌得掌心生疼。
\"史言科不会失约。\"朱赤突然转身,扯掉挂在墙角的急救包,\"备马,我亲自去...\"
\"胡闹!\"孙浩勇用断腿钩住桌腿,军靴在泥地划出刺耳声响,\"您的伤口化脓了!\"他扯开朱赤的裤管,绷带下的皮肉泛着不正常的青白,\"现在出去,等于把二六二旅最后的主心骨送进虎口!\"
帆布帘突然被风掀起,卷进几片带着弹孔的梧桐叶。朱赤望着叶上焦黑的痕迹,想起史言科总爱在行军时捡落叶写诗。那首《战壕里的月光》还抄在指挥部的木板上:\"当刺刀切开黎明,我们是最后一颗星。\"
\"派搜索队。\"朱赤将染血的绷带缠回腰间,\"顺子带三排沿水路侦查,王铁蛋带爆破组从侧翼迂回。\"他抓起墙角的汤姆森冲锋枪,枪托磕在桌上震落层灰,\"告诉兄弟们,带着薄荷糖——如果史言科他们还活着...\"
暮色四合时,搜索队的火把在芦苇荡里亮起。朱赤站在河堤高处,听着顺子的铜哨声断断续续传来。风裹着江水的腥气扑来,突然夹杂着微弱的枪声。他握紧拐杖就要冲下去,却被孙浩勇拽住:\"等等!有信号弹!\"
三发绿色信号弹刺破夜空,在云层里炸开诡异的光晕。朱赤的瞳孔猛地收缩——这是史言科独创的\"危险\"暗号。他甩开孙浩勇的手,瘸着腿冲进齐腰深的芦苇丛,薄荷糖的甜腥气混着硝烟在鼻腔里翻涌。
当他们找到侦察连临时据点时,月光正照在满地狼藉上。电台被炸成碎片,染血的地图散落各处,而史言科的军功章卡在芦苇杆上,在夜风里轻轻摇晃。顺子突然发出压抑的呜咽,指着碉堡方向——那里斜插着面残破的侦察连旗,旗杆上绑着史言科的苏州绣帕,绣着的并蒂莲已被血浸成暗红。
\"散开找!\"朱赤的声音在发抖。他拨开芦苇,踩到个硬物——是史言科的日记本,最新一页写着歪斜的字迹:\"日军增兵,明日凌晨突袭...\"后面的字被血糊住,最后画着个残缺的薄荷糖图案。
孙浩勇单膝跪在弹坑旁,捡起半截烧焦的钢笔。笔帽内侧刻着史言科的名字,此刻却被弹片削去半边。他突然抬头,目光扫过远处日军营地闪烁的灯火:\"团座,史言科他们是故意暴露的。\"他展开染血的地图,红圈里密密麻麻标着新的日军部署,\"他们用命换来了这份情报。\"
朱赤攥着日记本的手青筋暴起,指节捏得纸页簌簌作响。薄荷糖的碎粒从口袋漏出,散落在史言科倒下的位置,像撒了一地未完成的诗行。远处传来日军装甲车的轰鸣,他慢慢将绣帕缠在钢盔上,望着南京方向铅灰色的云:\"通知各连,按史旅长的遗愿布防。二六二旅的魂,不会散在这芦苇荡里。\"
晨雾漫来时,朱赤将史言科的军功章别在军旗上。十七面残旗在风中猎猎作响,混着苏州绣帕的残香,飘向蕴藻浜即将破晓的战场。而在更远处的南京城,淞沪战场的硝烟仍未散尽,正与这片芦苇荡的夜色,在黎明前的黑暗里,织成一张血色的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