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环接过太监递来的明黄圣旨,指尖微微发颤。三日前皇帝那场戏谑般的接见,竟换来了今日实实在在的赏赐——三间位于正阳门外最繁华地段的商铺。
\"贾大人真是简在帝心啊。\"宣旨太监临走时意味深长地笑道。
茗烟急急忙忙从外头跑进来,额头上挂着汗珠:\"三爷,老太太屋里传话,明日辰时要开全族大会!\"
贾环握紧了圣旨,丝绸质地的卷轴在掌心发出细微的摩擦声。他知道,这场族会才是真正的考验。
清晨的露水还没散尽,荣国府祠堂外已站满了宁荣二府的主子们。贾环踏着青石板路走来时,感觉到无数道目光像针一样扎在他背后。
\"环哥儿好大的架势。\"贾赦抄着手站在廊下,嘴角挂着讥诮,\"这是要我等也给你行礼不成?\"
贾环不紧不慢地作了个揖:\"大伯言重了。今日是奉皇上口谕,才敢惊动各位长辈。\"
祠堂内霎时鸦雀无声。贾母端坐在正中太师椅上,佛珠在她指尖滑动,发出细碎的声响。在她左右两侧,贾政面色凝重,贾珍眼神飘忽,贾琏低垂着头,而王熙凤则死死盯着自己的指甲。
\"今日召集各位宗亲,\"贾环从袖中取出三本账簿,轻轻放在供桌上,\"是想请诸位一同看看这个。\"
账簿的蓝布封皮上,清晰的朱红印章刺痛了所有人的眼——\"锦衣卫北镇抚司\"七个篆字如血一般鲜艳。
贾珍猛地站起,椅子在青砖上刮出刺耳的声响:\"这...这是...\"
\"这是皇上特意命人抄录给侄儿的。\"贾环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里头记载了咱们府上数十位管家这五年来的出入账目。\"
王熙凤突然\"扑哧\"一声笑了:\"我还当是什么大事,下人们偷鸡摸狗,打发了便是。环兄弟如今有了官身,倒把这些琐事也当圣旨办了?\"
贾环并未接话,只是翻开账簿其中一页:\"二嫂子说得极是。只是这账上记着,去年五月,琏二哥哥输给冯紫英的三千两银子,最后是从老太太的寿材银子里挪出去的。周瑞收了五百两'中间钱'——哦,这五百两还分给来喜媳妇两百两。\"
王熙凤的指甲\"啪\"地断了。
祠堂里瞬间爆发出一阵骚动。贾琏脸色煞白,贾母捻佛珠的手停了下来,而贾赦则恶狠狠地盯着贾环:\"黄口小儿,血口喷人!\"
\"大伯何必着急?\"贾环又翻过一页,\"这上面写得清楚,东府去年修园子的两千两银子,实际上是珍大哥哥拿去买了扬州瘦马。赖大记在'花木损耗'项下,自己抽了两成做'润笔费'。\"
贾珍\"腾\"地站起身,椅子翻倒在地。他双目圆睁,喉结上下滚动,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贾母的佛珠突然拍在案上,冷硬的檀香木与红木相撞,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闹够了吗?\"老太太的声音像是从冰窖里透出来的,\"都闭嘴听环哥儿说完!\"
贾环缓了口气,对着贾母深深一拜:\"老祖宗教训得是。孙儿今日并非要揭家里的丑事,只是想请各位长辈明白——皇上连咱们府上下人的账目都了如指掌,还有什么是他不知道的?\"
祠堂内死一般寂静,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上月我贾家险些大祸临头,幸得皇上天恩,才暂时渡过难关。\"贾环环视众人,\"但雷霆雨露俱是天恩,今日能赏,明日就能罚。孙儿恳请各位尊长,从今往后约束好家人和下人,不可再仗势欺人为非作歹。\"
他停顿片刻,加重了语气:\"若有再犯者——逐出家谱,决不姑息!\"
贾政第一个站起身,朝着贾母行礼:\"儿子觉得环儿说得在理。\"
贾母闭着眼点了点头:\"既这么着,各房都回去整顿吧。\"老太太睁开眼,目光如电地在贾赦、贾珍脸上扫过,\"老大和珍哥儿留下。政儿、环儿也留下,其他人散了。\"
待众人退去,贾母突然抖着手从袖中取出一封书信,拍在案上:\"你们都看看这个!\"
贾政接过信纸,才看了几行就面色大变:\"这...这是...\"
\"是内务府张公公私下递来的消息。\"贾母深吸一口气,\"上面说,若不是环哥儿提前揭出奴才们的劣迹,皇上本是要在端午前查抄两府的!\"
贾赦膝盖一软,竟跪在了地上。贾珍则像被抽了筋骨,瘫在椅子上不住发抖。
\"今日起,两府所有账目都要经过环哥儿过目。\"贾母的声音不容置疑,\"老大,你那放印子钱的营生,三日之内给我结清了!珍哥儿,听说你在东府聚赌养戏子?——再有下次,别怪我老婆子不讲情面!\"
贾环看着这些平日里趾高气扬的长辈此刻面如土色,心里却没有半分快意。他知道,真正的麻烦还在后头。
次日清晨,天还未大亮,荣国府的大门就被重重叩响。贾琏领着二十多个家丁,挨院查抄。大观园、梨香院、前院后宅——无一幸免。
\"哎呀!我的绸缎!\"一个婆子死死抱着怀里的包袱,\"这是太太赏的!\"
平儿冷着脸从包袱里抖出两匹云锦:\"太太赏的?这匹料子上个月才从库房登记丢失,连老太太都问起来了!\"
西角门处,周瑞的儿子正想翻墙逃跑,被几个壮仆一把拽下。那小子袖子里叮叮当当掉出七八个银镍子,都是从厨房克扣的菜钱。
最震惊的还数王熙凤。当来喜家的炕洞被砸开,露出三个每个足有五十两重的银冬瓜时,凤辣子气得当场昏厥。这些银两正是她这些年放贷的利钱,让来喜家代为保管的。
这场大清查持续了三日。被赶出去的下人足有四十多个,送官的也有七八个。讽刺的是,清退这些人后,贾府公中的库房反而日益充裕起来。
第四日清晨,贾环命人在两府都贴出新规:
其一,每月各房用度须按例支取,超额需六房合议;
其二,下人月钱由公中统一发放,严禁各房私相授受;
其三,凡有婚丧嫁娶,需预先申报,不得擅自收礼。
王夫人看着告示,冷笑道:\"这是要把我们都当贼防着?\"
她话音未落,一个小丫头跌跌撞撞跑来:\"太太!宫里...宫里又来人传旨了!\"
这次来的竟是乾清宫总管太监。圣旨很简单——皇上将宁荣街后一处废弃的皇庄也赐给了贾环。
最令人意外的是,贾环当场宣布:\"这处庄子即日起充作贾氏宗族公产,所获出息供族中子弟读书进学之用。\"
贾政站在廊下,望着阳光下儿子挺直的背影,眼眶突然有些湿润。
又过了七日,贾母命人将自己珍藏多年的一套御赐文房四宝送去贾环房中。那紫檀木匣里,除了笔墨纸砚,还压着一封简短的手书:
\"吾家幸甚。\"
当晚,贾环独坐在书房,摩挲着那块御赐松烟墨。月光透过窗棂,在他脸上投下明暗交织的条纹。
他知道,这仅仅是个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