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士兵的质问,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一颗石子,激起千层涟漪。
队伍中,更多人开始啜泣,压抑的哭声逐渐汇聚成一片低沉的呜咽。
突然,一个溃兵崩溃地跪倒在地,双手捂着脸,嚎啕大哭起来。
“我…我是懦夫!我…我害怕!”他断断续续地哭喊着,身体颤抖得如同风中落叶。
“我…我看到了…那些突厥人…他们…他们像野兽一样…杀人…放火…”
他语无伦次地讲述着战争的恐怖:血流成河的战场,燃烧的村庄,被屠戮的百姓……
亲眼目睹了同袍战死,亲耳听到了妇孺的哀嚎。
那些恐怖的画面,如同梦魇般缠绕着他,让他夜不能寐,让他精神崩溃。
一个农户走上前,轻轻地拍了拍逃兵的肩膀,安慰道:
“孩子,这不是你的错。
战争太残酷了。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农户的声音沙哑而低沉,饱含着岁月的沧桑。
他也是战争的受害者,他的家园被毁,亲人被杀。
他理解眼前这个溃兵的恐惧,也理解他想要活下去的渴望。
在农户的安慰下,溃兵的情绪渐渐稳定下来。
他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周围的人们。
他看到了理解,看到了同情,也看到了鼓励。
他意识到,自己并不是孤单的,还有很多人和他一样,经历了战争的残酷,承受着失去的痛苦。
他深吸一口气,擦干眼泪,缓缓地站了起来。
不远处,定州长史郭松找到了杨都尉。
“杨兄,”郭松的声音有些哽咽,“兄弟们…他们的尸骨…我想带他们…一起回大唐。”
杨都尉重重地拍了拍郭松的肩膀,眼眶也有些湿润。
“我明白,郭兄。放心吧,我会安排好的。”
两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王爷…你看…”
陈庆之指着远处缓缓走来的一队人马,低声说道。
尘土飞扬,苏定方勒住缰绳,身后的队伍一眼望不到尽头,皆是即将返回大唐的士兵与百姓。
他翻身下马,走到李川面前,抱拳单膝跪地,“王爷,末将这就带他们回去了。王爷保重!”
李川伸手扶起苏定方,拍了拍他的肩膀,“此去一路保重,代我向他们问好。”
苏定方再次抱拳,翻身上马,高举令旗,队伍缓缓移动,踏上了归程。
众人背影萧瑟,带着一丝落寞和沮丧。
队伍行至百步之外,忽有一士兵转身,朝着李川的方向高声呼喊:“王爷大恩大德,永世不忘!”
声音在空旷的原野上回荡,久久不散。
紧接着,队伍中越来越多人跪了下来,朝着李川的方向叩拜,口中念念有词,表达着感激之情。
李川看着这一幕,心中五味杂陈。
他表面上板着脸,故作生气地骂道:
“都回去!别在这婆婆妈妈的!赶紧滚回去!” 可眼眶却微微泛红。
他知道,这些人是真的感激他,也明白,这一别,或许就是永诀。
众人叩拜完毕,起身继续前行。
苏定方勒马回望,再次叮嘱众人:
“此番之事,谁也不许对外人提起,尤其是关于楚王殿下的,都记住了吗?”
众人齐声应道:“记住了!”
声音在山谷间回荡,带着一丝决绝。
浮水镇重新恢复了往日的生机。
农田里,百姓们辛勤劳作;作坊里,工匠们叮叮当当……
一切都井然有序,仿佛从未经历过战乱。
校场上,李川召集了所有留下的士兵,开始组建新的自卫军。
陈庆之站在高台上,目光如炬,扫视着台下数百名新兵。
他清了清嗓子,高声说道:“从今天起,你们就是浮水镇的自卫军!你们的任务,就是保卫浮水镇,保卫这里的百姓!”
“现在,开始第一天的训练!” 陈庆之一声令下,士兵们立刻动了起来。
队列训练、体能训练、武器训练……
陈庆之亲自示范,严格要求,一丝不苟。
夕阳的余晖洒在校场上,将士兵们汗湿的盔甲染成一片金红。
李川负手而立,静静地注视着陈庆之指挥士兵操练。
队列变换如行云流水,刀枪挥舞间带着凛冽的杀气,这支新生的自卫军,已然初具雏形。
“庆之练兵,果然有一套。”
李川微微颔首,身旁的亲卫连忙递上干净的汗巾,李川接过擦了擦额头的薄汗。
“殿下过誉了。”
陈庆之快步走到李川身旁,抱拳行礼。
“末将只是尽力而为。”
“只是……”
李川顿了顿,目光扫过校场上略显疲惫的士兵。
“这操练之法,似乎未曾兼顾士卒身体强度的锤炼。”
陈庆之闻言,眉头微蹙,沉吟片刻说道:
“殿下所言极是,末将也注意到部分士兵体能稍弱,但如今战事初定,资源匮乏,末将担心过于严苛的训练会损伤士兵元气。”
李川笑了笑,“本王到有一法可解。”
陈庆之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期待,“哦?不知是何妙法?”
李川并未直接回答,只是抬头望向渐渐暗下来的天空,缓缓说道:
“今夜,本王会将这炼体之法和练兵之策整理成册,明日便交予将军。”
说罢,他转身离去,只留下一句话在夜风中回荡,“明日校场,将军可要做好准备……”
昏黄的烛火摇曳,映照在李川专注的脸上,汗珠顺着他的鬓角滑落,滴在摊开的竹简上,晕染出一片小小的墨迹。
窗外夜色深沉,虫鸣唧唧,更衬得书房内一片静谧。
李川手中的笔一刻不停,笔尖在竹简上沙沙作响,仿佛一首无声的战歌。
他时而皱眉沉思,时而奋笔疾书,脑海中不断浮现出后世军队训练的场景:队列如林,步伐铿锵,口号震天,军威赫赫……
他将记忆中那些高效的炼体之法,塑造军魂的技巧,以及令行禁止的纪律,都细细地记录下来,转化为这个时代能够理解和执行的文字。
东方既白,窗外的天空泛起鱼肚白,李川终于放下笔,揉了揉酸涩的眼睛,看着堆积如小山般的竹简,嘴角露出一丝满足的微笑。
翌日清晨,校场之上,陈庆之看着手中厚厚的竹简,他翻开细看,里面记载的训练方法,闻所未闻,却又似乎蕴含着某种奇特的规律,让他隐隐感到兴奋。
“殿下,这……”
陈庆之拿着竹简的手微微颤抖,抬头看向李川。
李川只是微微一笑,“将军照此操练即可,成效如何,一月之后自见分晓。” 陈庆之深吸一口气,郑重地点了点头,“末将遵命!”
说罢,他将竹简交给身边的副将,开始按照上面的方法训练士兵。
烈日当空,士兵们按照新的队列站立,纹丝不动,汗水浸透了衣衫,却无人发出一声抱怨。
陈庆之站在高台上,看着眼前这支逐渐焕发出新的精神面貌的军队,心中充满了期待。
“这,就是殿下所说的,军魂吗……”
杨都尉顶着烈日,沿着校场边缘踱步,不时用手帕擦拭额角的汗珠。
他看着校场中央纹丝不动的士兵,心中满是疑惑。
这些士兵,就像一棵棵挺拔的青松,在骄阳下暴晒,却无人挪动半步,也无人发出半点声响。
“这……陈将军这是在做什么?”杨都尉忍不住停下脚步,向身旁的亲兵问道。
亲兵也是一脸茫然,摇了摇头,“小的不知,许是新的练兵之法吧。”
杨都尉眉头紧锁,快步走向高台,来到陈庆之身旁。
“陈将军,这烈日当空,将士们如此暴晒,是否有些不妥?”
杨都尉语气中带着一丝担忧,他实在不明白,这样一动不动的站着,能起到什么训练效果。
陈庆之闻言,微微一笑,指着校场中央的士兵说道:
“杨都尉有所不知,此乃楚王殿下新创的练兵之法,名为‘军姿’。看似简单,实则奥妙无穷。”
杨都尉更加疑惑了,“奥妙无穷?恕末将愚钝,实在看不出来。”
陈庆之耐心地解释道:“杨都尉,这军姿看似只是站立,实则是在磨练士兵的毅力和军威。
试想,若连这烈日都无法忍受,又如何能忍受战场上的刀光剑影?
这军姿,练的是心,练的是胆,练的是一种不动如山的军魂!”
他顿了顿,又接着说道:“楚王殿下特意嘱咐,要将这练兵之法传授于你,日后,这自卫军的训练,可就要交给你了。”
杨都尉心中一惊,连忙拱手道:
“末将定当尽心竭力,不负殿下重托!”
陈庆之拍了拍杨都尉的肩膀,意味深长地说道:“好好学着吧……” 说完,他再次将目光投向校场中央。
暮色笼罩着校场,两千名自卫军士兵如同泄了气的皮球,瘫坐在地上,浑身酸痛。
一天的训练,让他们体会到了前所未有的疲惫。
汗水浸透了衣衫,紧紧地贴在身上,带来一阵阵黏腻的难受。
肌肉的酸痛一波接着一波,仿佛有无数只蚂蚁在啃噬着他们的身体。
不少士兵低声呻吟,揉搓着酸痛的双腿,脸上写满了痛苦和迷茫。
“这…这到底是什么训练法子啊?站着不动,来来回回地走,这…这有什么用啊?”
一个年轻的士兵忍不住抱怨道,声音中带着一丝颤抖。
“就是啊,俺们是来打仗的,不是来走路的!”
另一个士兵附和道,语气中充满了不满。
“嘘…小声点,别让陈将军听见了。”一个老兵低声提醒道,
“怕什么!俺说的都是实话!这样的训练,有什么用?还不如让我们好好练习刀枪剑戟!”年轻士兵梗着脖子说道。
周围的士兵们虽然没有说话,但脸上的表情都表达了同样的意思。
他们对这种新奇的训练方式充满了怀疑和不解,更让他们担忧的是,这样的训练,究竟要持续多久?
夜幕降临,陈庆之站在高台上,看着下面疲惫不堪的士兵们,深吸一口气,沉声说道:
“我知道,今天的训练很辛苦,但我要告诉你们,这仅仅是个开始!”
他的声音在校场上回荡,清晰地传到每个士兵的耳中,如同一道惊雷,炸开了锅。
“什么?这…这只是开始?”
“天呐,还要继续?”
“将军,这…这也太…”
士兵们一片哗然,议论声此起彼伏,如同炸开的油锅一般。
陈庆之抬起手,示意众人安静,继续说道:
“从明天开始,我们将每天都进行这样的训练,而且强度会逐渐增加!”
“什么?!”
士兵们彻底懵了,他们难以置信地看着陈庆之,仿佛在看一个怪物。
一个士兵壮着胆子站了起来,他深吸一口气,高声说道:
“将军!这样的训练,恕我们难以接受!站军姿,走正步,这些花架子对我们来说毫无意义!
我们都是上过战场的老兵,生死早已置之度外!
与其浪费时间在这种无用的训练上,不如让我们好好练习刀枪剑戟,这样才能在战场上杀敌报国!”
他的话引起了周围士兵的共鸣,纷纷附和道:
“是啊,将军!我们都是为了殿下才来这里卖命的,不是来做这些没用的事情的!”
“没错!与其在这里晒太阳,不如让我们去操练兵器!”
“将军,请您三思啊!”
一时间,校场上议论纷纷,士兵们的情绪越来越激动。
陈庆之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等众人渐渐安静下来,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有力:
“你们说,你们是为了殿下才来这里卖命的?”
士兵们愣了一下,随即齐声喊道:“是!”声音震天,响彻夜空。
陈庆之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丝冷笑,“好!既然你们是为了殿下卖命,那本将就让你们看看,你们这条命,值几个钱!”
他猛地拔出腰间的佩剑,剑锋直指夜空,寒光闪烁,杀气凛然。
“你们可知,我曾率麾下两千白袍军,以少胜多,大破敌军七万!尔等虽是老兵,可在我白袍军面前,与待宰羔羊何异?”
他的声音如同炸雷一般,在士兵们耳边炸响,震得他们耳膜嗡嗡作响。
两千破七万?
士兵们面面相觑,他们都是上过战场的老兵,自然知道以少胜多是何等艰难,更何况是两千破七万!
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陈庆之看着士兵们震惊的表情,眼中闪过一丝轻蔑,“怎么?不信?”
他将佩剑猛地插入地面,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我可以告诉你们,以你们现在的实力,我只需率领两百白袍军,便可将你们屠戮殆尽!”
他的话如同一道寒冰,瞬间浇灭了士兵们的热情,让他们如坠冰窟,浑身发冷。
校场上鸦雀无声,落针可闻,只有夜风呼啸而过的声音。
士兵们低着头,沉默不语,他们开始反思,开始怀疑,开始动摇……
陈庆之看着他们,眼中闪过一丝精光,缓缓说道:
“我知道,你们心中不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