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宗人府的三年,不是白待的。
姜静姝直直地盯着那丫鬟:“妾身是皇上御赐给王爷侍妾,轮不到你一个婢女来动手教训。”
“放肆!”祝南枝在桌案上用力一拍,脸色蓦然转冷,“区区一个贱婢,也敢对我的丫鬟大放厥词?”
皇帝要赐美人,她自然去调查过了。
原以为是什么小门小户的女儿,结果是个连爹娘都没了的贱婢,被卖做宫女,连平民娶妻都不愿要的东西。
结果现在还敢用“御赐”二字往自己脸上贴金?
就是自己养的一条狗,也要比这狐媚女人高贵!
祝南枝打量了一眼地上的碎瓷片,眼神阴冷:“这可是王爷在我生辰时赐给我的曜变盏,寻常窑内几年也难出一盏。它比你的命还贵重百倍…你居然摔碎了?”
“今日你先是误了时辰,而后又摔了我的曜变盏。对我多次不敬,出言顶撞,数罪并罚……王嬷嬷!”
祝南枝眼神一瞥,王嬷嬷立刻上前,狠狠给跪在地上的姜静姝一巴掌。
姜静姝这次没有拦住,只觉得脸上一阵烧灼的痛感。
还没等她惊呼出声,另一个嬷嬷也飞快上前,两人合力将她拖了起来。
祝南枝换了个姿势坐在雕花金丝檀木椅上,声音懒倦冷漠:“带她跪在冰湖上反省,通读《女诫》十遍,学学什么叫规矩。”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姜静姝知道今日这遭是无论如何躲不过了,只有顺从方能少受折磨。
两个嬷嬷拖拽着她,她没抗拒而是跟着走,以免被跟麻袋一样在地上拖拽。
嬷嬷们没见过受罚还跟着走得如此快的,一时间都面露诧异。
姜静姝被丢在王府后院的冰湖上,膝盖触到冰面的刹那,蚀骨的寒意便顺着脊髓往上爬。
王嬷嬷丢给她一本《女诫》,逼着她艰难诵读起来。
爹娘尚未离世时,她贵为丞相府嫡女,读的是四书五经。兄长对她说,《女诫》不可尽信,他的妹妹想要如何过这一生都可以。
“贺兰府的嫡女,不成体统又如何,若嫁不出去,哥哥养你一辈子。”兄长宠溺的话语还犹在耳畔,不成想,再读《女诫》会是在今日。
“声音大点,偷什么懒?”王嬷嬷大声斥责,抬腿踹了她一脚,姜静姝闷哼一声,咬紧了牙关。
不算什么,跟宗人府的那噩梦般折磨的三年比,现在的日子又算得上什么。
她初入府被拿捏可以,但是下次,定然不会再任人宰割。
疼痛与冰冷随着少女颤抖的嗓音化作麻木的惯性,她的声音愈发木然。
“到底是陛下赏赐的侍妾,连跪姿都比其他人端正,只是这声音偷懒了些,需要老奴们提醒提醒。”
“姑娘可卖点力念吧,这才刚读完两遍,您一时读不完,老奴就要在这陪您受冻。”
伴着着嬷嬷们的讽刺,姜静姝手上的冻疮再次裂开,一滴滴鲜血滚落在冰面上,恍若绽开朵朵红梅。
这些欺她辱她的帐,她铭刻在心,来日,必当加倍奉还。
姜静姝越念,心脏便越鼓胀,越念,恨意便越浓,越念,便确定了前路该如何去走。
她处境艰难,要是想活下去,必须利用这府上最尊贵的人——裴景曜,让他为自己倾倒,为自己所用。
念满祝南枝规定的十遍《女诫》,最后一句“斯可以为妇德之终始”还未落下,她便再也支撑不住,失去了所有的意识。
等姜静姝再次睁开眼时,自己已经躺在了昨日的如芷阁内。
夜已经深了,窗外寒风呼啸,室内只点着一盏微弱摇曳的灯火。
她艰难地挪了挪手指,原本破裂的冻疮被敷上了一层厚厚的药膏,撑着身子坐起来,身上染血的衣衫竟也被换了件干净的。
头上的素钗被拔下放在了床头,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地传来,她几乎立刻警觉道:“谁?”
“小主,你终于醒了!”小婢女怯怯地发声,嗓音殷切。
姜静姝端详着面前的人,她看着约莫十六七岁,手中捏着个黑瓷瓶,伫立在不远处,像是根豆芽菜。
“你是什么人,怎么在这里?”姜静姝有些疑惑。
“奴婢流萤,是院里的粗使丫鬟。小主被人抬回来后,无人照看,奴婢便……”流萤鼓起勇气向前挪了几步回话道。
“所以,我的药是你上的,衣服也是你替我换的?”
流萤怯生生地点了点头。
姜静姝抬头淡淡看着她,安排在自己身边的贴身丫鬟,肯定是侧妃的人,自己被抬回来后,无人照看也是意料之中。
只是这个婢女,为何要主动接近?
她不过是个可以被随意羞辱惩处的侍妾,应当对她避之不及才对。
她如今一无所有没什么可顾忌,索性将心中疑问问了出来。
流萤咬了咬牙,跪在姜静姝身前对她用力磕了几个头。
“奴婢和姐姐是商贾的女儿,半年前……”
原来,流萤是商贾女,娘亲去世后,她和姐姐被后母串通歹人,拐卖了出去,两人卖身到官家为奴。
官员是摄政王的幕僚,见了她姐姐第一眼,便觉得姐姐生得有几分像摄政王未能娶进门的心上人,想着将人献给摄政王讨好。
姐姐不依,他便用流萤的性命来威胁。
于是姐妹两人便作为礼物,一起被送进了王府。
摄政王对她姐姐无意,开始还见了一次,但因她姐姐日日以泪洗面,更是觉得无趣,之后便从未碰过她姐姐。
然而侧妃还是忌惮她姐姐的容貌,经常苛责。三月前,姐姐更是无端生出许多丑陋的黑斑然后没了气息。
“今日远远看到小主的脸,就像是看到了姐姐……”流萤忍不住哽咽起来,“流萤真的没有居心不良,我会很多东西的,一定能帮到小主。”
“我像你姐姐……”怜悯流萤姐妹遭遇的同时,姜静姝抚摸着自己的脸颊,对着铜镜若有所思。
镜中的女子面色苍白,一面的唇角破裂,如瀑的发丝凌乱,清丽又落魄。
她早就听闻摄政王久久不婚,是为了等尚书令的贵女沈氏长大到适婚的年龄。
然而婚礼都备好了,沈氏女却对外宣称重病回乡修养……如今已有两年之久,虽双方都未提,但是外界已然默认婚约取消。
因而这沈氏女也就成了摄政王心中之结,怪不得裴景曜会在接裴珩出宗人府时多看她一眼。
怪不得裴珩要将她赐给摄政王。
分明是想利用她,裴珩竟颠倒黑白,说是摄政王请求赐婚?
分明心如明镜,竟还开口诬陷她与摄政王有苟且!
思及此处,姜静姝就恨得牙根痒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