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是外界的圣者,在这梦中,也不能发挥出一丝力量。”空想王空洞的双眼盯着龙宫盏,“你不属于外面的世界。”
龙宫盏只是微笑。他的目光透过逢魔近景的流霞,目视空想王那梦境塑造的、英俊脸庞。
“我也是从梦路中走来的人啊。”龙宫盏翻转梦路刀-逢魔近景的刀身,“空想王,这便是我对于你的、猎王的命格。”
流霞的色彩化为喷涌流光,雪白的单色世界中,陡然绽放黄昏浓烈的色彩。龙宫盏的梦路,就这么悍然侵入了永眠之龙的梦境。
剑光交错,龙宫盏留下一道虚影,空想王双掌交握,仁道-群冰插入冰面,纯白天幕之上落下天柱般的深雪,宛如雪崩。
龙宫盏心念一动,背后晃荡的流霞化作五彩斑斓的山峦,竟稳稳借住了天幕雪崩。
这一幕的景象,就好比丹霞地貌的群山上积起厚雪。
龙宫盏忽然懂得了这片梦境的规则,也好像理解了九色鹿对他所说的“想”。在这里,外界的修为毫无意义,梦中的战斗,毫无疑问依靠的只能是“想”。
空想王挥舞仁道-群冰,软雪都变成了杀戮凶器,从地下伸出束缚吞噬的触角,欲将龙宫盏拉入白色流沙之中。
龙宫盏身形如飞絮,在空中辗转腾挪,没有接触到一片坠落的雪花。
霞光闪烁,周遭大地积雪消融,万古冰川骤然化开,龙宫盏随意一抹,红紫色的晚霞便涂在了天际,化为炽热的灼烈之龙,咆哮着向空想王挥舞利爪。
空想王呼出一口冰雾,气息所及七彩流霞回归白色,雪花飘落留下各自的真实轨迹,撕裂龙宫盏营造的梦之空间。
漫天软雪如同天网与铡刀,空想王和他的仁道-群冰则如同擦去色彩的布,让一切重归雪山的古板与肃穆。
随着天地一次次闪烁,梦之间的倾轧来回推搡往复,世界在纯白与彩色间流转切换。
“你的梦路里,我只能看到悲。”空想王道,“凭借这不完整之梦,你胜不了。”
空想王所言非虚。龙宫盏的梦路刀,所借助的不过是幽都、黄昏界与天魔欲界的情绪,是执念与悲情所化。
在此基础上,龙宫盏所想象的梦境,是偏颇的、不完整的。
“你欲要用炽烈情绪击溃我的梦境,却依赖着悲伤懦弱的根骨。”空想王举起仁道-群冰,遥指龙宫盏,“这便是为人的矛盾。你想做的事太大,自己却不过是肉体凡骨,在你的胸膛中跳动的,不过是易碎心灵。”
龙宫盏不慎接触到了一朵飘落雪花,万钧之重力将他狠狠压在了冰面上。冰湖开裂,坠入寒水,刺骨十万八千丈,又从长天落下,砸在原地。
空想王占尽上风,但他不是心狠手辣、赶尽杀绝的人格。在眠龙的思想中,他应当是一个秉持仁道的善良之王。
“快乐诱人,欲望便如同泄洪不止。快乐与欲望越大,苦难就越不可承受。”他说,“何不沉湎于这饥寒与冻馁的小小苦难之中,从而远离那爱别离、怨憎会的大苦难呢。”
“鸡犬之声相闻,老死却不相往来。人人都只为那小小的温饱而操劳一生,便不会有仇怨、纷争。”
空想王描绘着一个没有冲突的理想乡。他那空洞眼神之中,流淌着无名永眠之龙的向往。
“为王的理由,便是替众生,承载起原本的那些苦难。世间的极乐与极苦,都加诸吾身;世间的春夏与繁华的枯荣,都封存吾心。”
“这就是你的‘仁’吗?”龙宫盏忍受酷寒从体内流过,“把苦难当作施舍,约束当作崇高......”
他所不能接受的是,他所受的悲苦,他的伙伴与身边人所受的厄难,世人的追求与喜怒哀乐,都在眼前空想王的话语中失去意义。
人民与百姓,仿佛只是一个象征、一串数字,王说那样的生活幸福,他们便活得幸福;王说那样的生活悲苦,他们便活得悲苦。
“替众生承担极乐与极苦,没有人有这样的权利。”龙宫盏顶着身上无比沉重的片片雪花,艰难地抬起头,“众生不是蝼蚁,也不是王的木偶。”
“众生的海,自有众生自己沉浮!”
话音落,龙宫盏身影化作流光。在为众生发声的瞬间,他的梦路无比通透。在这一刻,龙宫盏真正理解了梦路刀-逢魔近景的刀铭——
梦路刀-逢魔近景,众生沉浮的梦路。
空想王,想把世间变成厚积的深雪,不化的寒冰。而龙宫盏,他希冀的世界是一片海洋,还众生以沉浮的权利。
空想王的雪,在龙宫盏的感受中也不再那么沉重了。他们二者的梦境,终于达到了一个对等的层面。
一个少年,和沉眠千古的无名之龙。他们本是不对等的两个存在,只因他曾鲜活地活过,而祂只是空想。
“既然如此,那我便让你感受一番,王所承载的苦难。”
空想王无情的声音中流露出一丝冰冷。他苍白石质的皮肤缓缓皲裂,像雪崩的高山一般洗脱铅华。
空想王真正的躯体,是散发着莹蓝之光的乳白色,那是无名永眠之龙炼制出的无暇陶瓷。
在他的胸膛上,龙宫盏预想中的大陆之心并没有出现,也没有心跳的跃动。在那里,只有一块凝结的冰心。
不被情绪左右,独自高贵而纯洁,空想王,确实是理想中的完美之王——他统治的时代,不会有错误,不会有不公。
“为吾之苦难献上敬畏吧,龙宫盏。”空想王竟然呼出了龙宫盏的名字。
“太古雪狱。”
风雪弥漫,朦胧了周遭空间。然而,龙宫盏日月瞳目光灼灼,紧盯着空想王的身影。
他知道,要在梦境深处击败这位王者,就要走过他的苦难。
“我之郁郁心,比起你的无情冰心如何呢。”龙宫盏按住自己的胸膛,坦然被空想王的太古雪狱包裹。
这雪狱中,是伤痛苦寒的缝合。以身食虎的割裂,与所爱永别的断肠,与所憎共处的痛恨,化为刀光剑影。
“只要是人,都不免被绞杀。”空想王拄着仁道剑,缓缓道。
龙宫盏却笑了。面对太古雪狱,他竟对空想王露出了一种嘲笑。
“倘若苦难能击败人的话,我们早就灭绝了。”龙宫盏道。
他不是一个人在战斗。他的身后,站着圣人乐正煌的夙愿,站着芸芸众生,站着他所经历的一切,站着许多难忘的故事。
“听说过修罗吗?”
无我之境,堂堂展开。此时此刻,我非龙宫盏,龙宫盏非我,站在太古雪狱之中,欲破开一切的,是那位修罗。
“众生沉浮......”
逢魔近景出鞘,梦路再次显现。只不过只一次,它展现的不再是一条孤独长路,而是一片大海。
落日余晖下,众生沉浮之海。
“吾之益友,这一招距你出生,还早千万年,不算是剽窃吧。”龙宫盏的嘴角掀起弧度。
“众生沉浮 一梦修罗 断虹碧摩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