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宫盏退后几步,看着面前的战王,神色没有丝毫懈怠。
方才一击,就当优钵罗华正要斩断陨铁铠甲头颅之时,战王居然用左臂抵挡。
残破的陨铁铠甲,又怎能挡得住优钵罗华的锋锐,当下,就被削断、斩飞出去,落入水中。
身躯已经化为尘埃,铠甲已经如此残破,古之战王,仍然不停下战斗。往昔与他失之交臂的胜利,他欲不惜一切去挽回。
“战王,你值得所有战士的尊重。”龙宫盏收剑入鞘,“我并非隶属灵朝的勇士。这一场战斗,无关军与国的竞逐。你我就作为战士,较量一场吧。”
他脱去华丽的红衣“三界浊镜”,赤裸着上身,粉紫色的奇异修罗纹,散发着强烈的修罗战意。
战王挺立。他的铠甲寸寸崩坏,沉重的陨铁碎片落在地上,激起烟尘。
然而,随着他的铠甲剥落,那大地上的尘埃也相互聚合。作为王之尊严的铠甲落下,作为战士的肉身重聚。
龙宫盏知道,这才是真正的战王:巨人般的体型,夸张的、坚如金铁的肌肉,喷薄而出的力量感,无休止的蓬勃战意。
尘埃组成四肢,组成躯干,组成头部。插在背上的箭羽、兵戈,纷纷脱落——
出现在神话中、车夫记录的画面中的形貌,再一次降临到世间。
虽然,他早已支离破碎、摇摇欲坠。
双拳在战王的胸前对撞,激发的气浪,让龙宫盏倒退了三步。
“威道-长策——”
战王伸出右手,插在地上的巨剑嗡鸣着,拨开碎石,飞向他的手掌。与此同时,覆盖在剑上的乱石也逐渐剥落,露出其原本的真面目。
这一把剑上,刻画着九九八十一种绝妙军阵,散发出万军般齐整的威严。
龙宫盏知道,这是一把绝伦的威道之剑。它能化用军阵,变幻长度、形态,企及到一般之剑无法攻击到的地方。
振长策而驱宇内,这就是战王的威道。
龙宫盏的幽蓝色长剑缓缓出鞘。心中无住,随性而行,龙宫盏在这一刻,达到了完美的空性。
他的气息,似乎已经脱离了这个世界的空间,威道的汹涌巨浪,更掀不翻这个画外的存在。
战王出手。他小腿一蹬,壮硕的身形化为陨石一般,破开音障与空间,仅一瞬就出现在龙宫盏面门。
威道-长策已经舞出了密不透风的球形剑气,就要撕裂龙宫盏。
战王的速度,比起笨重的陨铁铠甲,要提升几个层级。
龙宫盏眼眸化作无极,战王的剑刃化为轨迹映入他的眼帘。龙宫盏找到了一丝容人通过的缝隙,身形扭转,从威道-长策的挥舞中恰好避过。
粉紫色修罗纹强盛,阿修罗入阵,铿锵金鸣。龙宫盏持剑的手向下,优钵罗华刺入地面,稳住身形,另一手探向战王后背。
这一式,乃是古意孔雀流之中的擒拿之式。
对抗力可拔岳的战王,龙宫盏深知,要活用以柔克刚之诀。
短短一息间,龙宫盏与战王交手了数十次。战王挥出的气力,数次要折断龙宫盏的手臂,然而孔雀之首蜿蜒曲折,行踪不定,最终擒住了战王的一根食指。
劲道从食指穴位涌入,战王巨大的身躯一僵。
龙宫盏再度使用鲸钓瓶之法。只不过这一次,钓起长鲸的细线,变成了他的手指。
战王巨大的躯体,竟然被龙宫盏提起,过肩一摔,重重地砸在地上。
虽然被摔,但战王并没有停止攻击。他借助在龙宫盏头顶的一瞬间,威道-长策化为长鞭,要将龙宫盏束缚。
若是龙宫盏被长鞭束缚,刹那间将形势逆转,战王可借助摔落之力,一举绞杀龙宫盏。
然而,龙宫盏的肉身性能亦是极品。他全身骨骼爆响,本就与常人构造有异的图纹骨缩小间隙,纵身一跃,从威道-长策的束缚中脱身。
这种骨骼形态下,龙宫盏的身体仿佛一块铁板,穿刺攻击对他的威胁微乎其微。
战王原地一滚,撼天震地,再度站起。
龙宫盏深觉这样的搏斗,就像原初时代,人族第一次面对虎狼与巨熊一般——没有真气作为底气支撑,只能凭借自己的力量、技巧与意志。
那时候,能战胜自然、保护族人的,就加冕为王。
繁文缛节、勾心斗角、权力分配,那都是后话。在风雨飘摇的时代,力量本身,便是为王的理由。
战斗没有一刻停止。龙泉源,断崖下,激荡的水波昭示着无数千钧一发的碰撞。
龙宫盏那并没有随记忆一同消逝的、战斗的本领,在这一战中完全复苏。全天下,再没有像战王这样的敌人,与他抛开真气与修为,回归原始地较量。
断崖下的倒影中,仿佛有千军万马,在冲锋、交战。密集的水花,被铁靴与马蹄践踏飞散,兵戈剑戟,劈开高树与巨石。
然而定睛一看,这场昏天暗地的战争,只是两个人,作为战士的对决。那些恍惚的光影,不过是逝去的回忆,与划过的残影。
......
龙泉源,山脚下。
老人缓缓闭上双眼。战王忠诚的车夫,决定先战王一步而去。
他不能接受,主人力战而死,车夫苟且偷生的结局。
龙泉川,沿途的城市,长河流经的地方,人们望向源头的方向,感受着这水中发生的变化。
三百年前,应龙坠亡,那一年山泉中的膻腥,化为余韵。至今龙泉中隐约的血丝,还书写着源头那一战惨烈的故事。
而现在,龙泉之中,曾让所有龙泉川人感到荣耀的甘味,再一次出现了。
人们想起了,当初,统治着龙泉川源头的,不知名的古王和他的国家。让龙泉与众不同的,从来不只有应龙的净水,还有古王曾经的荣耀。
这是饮用龙泉水的龙泉川人,刻在血脉中的故事。
古王,他还在战斗吗?在那封闭许久的龙泉源,他找到了自己的荣耀吗?
“杀死了天神一般的应龙,还不够吗?”龙宫盏问出了,所有龙泉川人都想问出的问题。
“它不是人,它不能体会人的弱小,更不能善用自己的强大。”
威道剑落地,筋疲力竭的战王,面对着筋疲力竭的龙宫盏。
他们彼此战斗,已经到了极限。油尽灯枯的战王,即将耗尽他最后一点意志力,永远化为尘埃。
最后的时刻,他要述说他的不甘。对于应龙,对于灵朝。
“强者是为了弱者而活着,这是你的荣耀吗?”龙宫盏剑拄地面。
“我所寻觅的荣耀,就是有一天,战败的我,将冠冕交付给后来人。”
战王昂起头。
“你要记住——”
“只有人......才能统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