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顾大哥当我是朋友,我日后若真有难处,定然不会与顾大哥客气。”
沈清说话时眉眼之间笃定的神采,叫顾准想起了在珍宝阁前初见时的情景。
撒泼耍赖的妇人堵在门前,沈清忽然从人群中走至中央,身形单薄的女子却成了众人的主心骨。
临危不乱,直击要害,三言两语之间倒像是看了一场比武场上的较量。
顾准眸中映出笑意,喃喃道:“倒是你一贯的风格。”
“顾大哥说什么?”
“没什么。既然四皇子那边,你已经有了主意,那便不再谈那扫兴的事了。今日天色正好,不如就趁着现在,我替你画幅肖像?”
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当初第一次见面时胡乱答应下来,等后面感觉不对时已经来不及了。
身边好似出现了楚朝的小人,正站在桌面上盯着她。
“不然等双双过来,顾大哥为我二人一同画一幅如何?”
顾准眼尾微垂,不消片刻又扬起笑意,十分好说话地答应了下来。
上次的随侍见顾准微微侧身,便立马凑上前去。
顾准耳语了几句,随侍出了亭子后的脚步声便急促了起来。
“等双双过来应该还有一会儿,不若跟我去个好地方?”
“什么好地方?”
“跟我来。”
中央的亭子很大,除却从外围建筑通向此处的那条窄道外,亭子还有一处延伸出去的短道。
短道坡度向下,尽头却是停靠着一叶小舟。
一想到小舟,那日晚上的记忆又在脑海中闪回。
只不过不同的是,这叶小舟没有船篷。
顾准前脚踏上去,后脚让出一块地方,转身朝沈清伸出手。
沈清假装没看到,小心翼翼地伸出一只脚,感觉脚下平稳后,又慢慢踏出另一只脚。
然而她可能是这辈子跟上船这个动作生性相冲,等她第二只脚踏上去后,船身又开始摇晃起来。
“小心!”
顾准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的手臂,待到船身稳定后才放开。
船身很小,只能容纳两个人。
荷花根茎和莲叶缠绕,因而荷花池本不适宜划船。
但因着国公府这片荷花池足够大,中间特意开辟出了一条可供泛舟的水道。
顾准划开一段距离后,索性放任自流。
他从怀中掏出一个香囊递给沈清:“这是用作驱蚊的香囊,戴着可以防止叮咬。”
沈清接过,挂在腰间。
“准备得如此齐全,看来顾大哥很喜欢这里。”
“我幼时体弱,身边的仆妇总是一大堆,走到哪里便跟到哪里,生怕一个不注意我会出什么状况。
后来我偶然寻得了这一个好去处,便时常趁着他们不注意,来这里躺着,躲在莲叶荷花间,享受片刻一个人的清闲。”
“只不过这法子只有夏天管用,偏生这时节蚊虫颇多。头几次来的时候,被叮的满身的包。”
说起幼时的事情,顾准的语气更柔和起来。
“像这样躺着吗?但是感觉还会被岸上发现啊?”
沈清稍稍后仰,从这里还是能看到岸上的建筑。
顾准愣了愣神。
他想起他跟沈清差不多年岁时,为数不多参加过的一次宫宴,宴会上曾有一个有意于他的官家女子频频向他示好。
两家关系尚好,他便随意应付了几句,提了一嘴这段幼时往事。
她是什么反应来着?
对,他想起来了。
那女子满脸忧虑地看着他,关心他先天的体弱如何,幼时想必吃了许多苦云云,眼眸中似乎有泪光闪闪,但那份忧虑却不及眼底。
浮于表面的声声忧心,他自小便厌恶极了。
而眼前的女子似乎完全忽略了他“幼时体弱”这句话,没有表示同情和关心的意思,反倒关心起是不是真的能藏住的问题。
顾准的心口仿佛被轻轻捏了一下,一种奇异的感觉蔓延至全身,连说话的声音都比以往轻松了许多。
“现在是初夏,这根茎长得还不够高。等到七八月份时,便可完全挡住了。”
“原来如此。”
顾准也随着沈清一般,仰躺下来,语气十分怀念地说起当时。
“不过,我为了能多躲一段时日,曾剪了些莲叶放在船上以做遮掩。但是此法不可多用,否则荷花池秃的太明显,轻易就叫人发现了。”
“你叮的满身的包,竟然都没叫人怀疑?”
顾准失笑,更清楚沈清是真的不掺杂着其他多余的意图,在认真地听他说话。
“被发现了,不过好在是被从小带我的妈妈发现的。
她理解我,从没说过我不该这样。治疗叮咬的药膏和驱蚊的香囊都是她私下偷偷为我准备的。”
年纪尚小又加上体弱,顾准小时候其实经常生病,为此吃了不少的苦药。
但全家人的关心爱护并没有让他觉得自己与旁人不同,更没有顾影自怜、自怨自艾这一说。
相反,他虽然体弱,但天资聪颖。除却不能习武这一项,他自认学什么都是手到擒来,其中又犹擅丹青。
只是长大些,他踏出国公府的门之后,却收获了许多同情又殷勤的眼神。
“看不出来,顾大哥小时候竟然是个顽皮性子,如今看着还以为自小就是沉稳持重的一个人。”
顾准从来没有与亲人以外的人之间,有过这样轻快舒适的氛围,正要开口时,却被一阵气急的声音打断。
“大哥!你把我喊回来,自己带着清清躲到哪里去了!”
“清清!你在哪儿啊!”
沈清直起身子道:“双双回来了,我们回去吧。”
她并不知道自己无意的几句话却让顾准心里有了不一般的感受,也完全没觉得两人的对话有任何旖旎的氛围。
那头的顾准忽然被打断,听着自家妹子这洪亮到刺耳的声音,忽然有些后悔方才让人提前去喊她了。
本想着喊她回来好作画,没想到这话聊着聊着,他竟然不想这么早回去了。
可以说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心中虽这么想,但手中的动作却还是不停。
船停靠在岸边,顾双双搂着秋蝉的脖子望过来。
“这船……怎么比印象中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