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彻底地亮过来,诸方暗客的刀剑的喧嚷也尽随着夜色褪散。
今日是中秋。
紫依正在杂巷间租下的小屋里整理近来搜集到的消息。
“昨夜,褚以墨来得那么快,想必功力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看来,我已不需再守在长君府邸。长老原交代我护着他,让我一直跟到了这里,看到这城里一团乱麻,到底什么用意呢?”
她寻思着,耳畔仿佛又响起了临走时长老提过的话:
“瑾帝的岚墨剑认他为主,难道你不好奇这其中的缘由?”
“覃非已然起疑,暗中动作不断,我们不可失了先机。”
褚以墨的身世当中……真的隐藏着什么秘密吗?
紫依将手搁到案上,目光往只微微推开了三指宽的窗外投去——楼下半屋高的树正凋零枯叶,剩下枝干,平淡地指着天空;天上云丝布散,清风一过,齐齐拂向一边。
大清早的寺院里,大长竹扫帚往地上扫过一遍,地上留下的灰尘纹路也大抵是如此。
天上的云丝、地上的灰尘,风往天边一拂,竹帚往地上一扫,何其相似……
不知不觉中,紫依已然放空了脑袋,不着边际地想。
天边忽然闪现一道灵光。
是长老的信儿。
紫依换了件淡蓝衣衫,稍易容貌,出门顺着那信儿的息气,一路追到了郊外。
长老传过来的是当初入翎提亲的宇族使团人员名单。
“计毁婚姻,乃宇中三子相争、与尚纥里应外合的结果,交涉此计之人大致便在宇族使团当中,查出他背后之人。”
紫依阅毕,收捻指尖,如掐灭香烛一般,毁散了传信的灵气。
长老还传了话过来,那沙哑的声音萦绕在她耳边:“这件事,不止尚氏和宇族的人参与其中,还有熠方在暗中推波助澜,千万当心。”
紫依凝望着前方,郑重地点点头。
余音散去。
……
宇中‘烟雀’诸案未了,现还要查使团同尚纥勾结的事,想必,这东宇城是一时半会儿离不开了。
……
紫依明白长老的意思——尚纥敢明目张胆陷害于她,自是因为尚氏历代据守一方,实力雄厚,在翎中地位重要,连君府都要忌惮三分。
因此,想要入尚氏域中寻找翻案的线索,就避不开尚纥的层层防守,绝对难上加难。相比之下,从尚纥无暇顾及的宇中下手,倒是会容易许多。
然而紫依心头还有一重顾虑。
冥冰玉还在自己手中,各方暗客一直对她紧追不舍,他们迟早会发现她离开了诺喑岭……
更为致命的是,自己如今是戴罪之身,本不能随意出岭,若让人发现了自己正在东宇城,后果不堪设想!
东宇城乃宇族首善之都,高手云集,群英荟萃,若深入城中探听消息,早晚会有人察觉到不对劲。
如此一来,该当如何,才算得上是万全之策呢?
紫依眼神溜转,忽然计上心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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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方西垂,东宇城中便华灯齐上,人声在绚丽彩街上沸腾。
紫依也换了一身锦衣,脸覆半张白面,出街游玩。
巷间彩灯点缀,亮如白昼,不时有追逐嬉戏的孩童贴着紫依身边闪过,嘻嘻哈哈地隐进挂满红灯笼的高柱后。街上各色商品陈列,宛如熙攘鲜衣人的热闹喧嚷,热烈似一幅锦绣。
紫依出了街巷,闲步江边,只看着璨如明星的花灯在水上流淌光华,皎洁明月在波光粼粼的水中不动如山,护栏边人手招摇,欢声鼎沸,眼里不禁也微微流露出了笑意。
晚风拂过她的发丝,带来丝丝凉气,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衣服,仰头看当空的月亮。
今夜的月满如玉盘,可能是视角的原因,紫依觉得它身边有一层隐雾围着,散出来的光被削去了锋,圆融而莹润,正和着月下群民的欢腾气氛。
然而紫依觉自己孤身流浪在外,尤看得到月光的清冷颜色,隔开了人群的欢闹,仿佛有一层怅然的意味随风拂上身来,又自有几分只自己能体会得到的凉意,不禁有些感慨,遂缓缓地,只在江边踱步。
过路的人瞧见她脸上罩的一半假面,偶也回过头好奇地打量她。
不远处传来隐隐的笙歌乐声,紫依引颈望了望,好像是东宇君府在宴饮。
她拂了拂衣袖,往酒楼去,拣二楼的一处偏角坐下,打开了窗子,望着楼下的行人来往。
酒楼里坐满了占座赏月的人儿——俊男少女,锦衣玉带,流光溢彩,相谈欢畅。
独独偏角的紫依一个,小二端着托盘,满脸堆笑地上了花茶离去,自在那儿自斟自饮。
不知什么时候,一个身穿玄色长袍、肩缀银色藤纹的男子走上楼来,嘴边微噙笑意,向楼上张望了一圈,目光最后落在偏角紫依那里,微一沉睫,抬脚走过去,俯身温温地道:
“姑娘,此处,无有虚席了,可能借个桌赏月?”
紫依一抬眼,对上那男子的眼睛——幽夜里发着微光的明珠似的玉圆澈眸,衬着乍然绽开的明灿笑容,人如池中冰莲。
她咽了咽口水,抬手示请道:“公子请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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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男子一边含笑坐到对面,一边道:“多谢姑娘。”
紫依礼貌地微笑,低头也给他斟了一杯茶水。
两人各自偏头望窗外皎月,再无余话。
旁桌坐的,或是姐妹密友,或是少年恋人,对酌浅话,声儿低低的,恍似紫依和那玄衣男子安静一桌的背景。
紫依拈杯抿茶,凝神不动。
人群中有定定的声语传来:
“司刑大人抓住的那只‘烟雀’招了,这些人连日袭扰,就是因为不满君上当年杀尽先君随人,才特来报复。”
“啊?那简直是不要命,白捡了一条命回去,还要来这里送死?”
“话说,君上当年为什么杀掉先君身边的人呢?这样对他来说有什么好处?”
“你说呢?君上这位子怎么来的,谁还不知道?”
……
紫依不禁冷笑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