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族君府,晨。
宇君照例在大堂同诸位大人议事。
其间,司刑大人提到了几日前周医官横遭杀身之祸的案子。
“此案看来与前段时间长君大人遇到的一系列袭击息息相关,属下也已拿了一只‘烟雀’在手里,只要君上令下,便是将整个东宇城翻一遍,我司也誓要找出凶手,给大家一个交代。”
其他诸司的大人连声附和。
然而褚继雄似乎还在犹豫。
司刑大人看得出来,君上一直在回避这件事情。
长君初次遇险,司刑处没追到什么踪迹,不了了之,宇君也没有再追究的意思,若非后来周医官失踪,想必君上还不肯动用司刑处。
司刑大人想了想,又上前进言:
“君上,周医官生前宅心仁厚,待人亲和,一双回春妙手更救人无数,如今横死街角,大家都睁大眼睛看着呢,我们再无作为,只怕难以稳定人心。”
宇三这时候跳出来,附和道:“父亲,儿子冤枉,父亲让司刑大人仔细查一查,还儿子清白。”
始终未发一言的褚继雄一听见他的声音,额角青筋便忍不住跳起来,喝了一声:“住嘴!”
堂上的气氛一时凝滞住。
这时候外面人来报:“禀君上,长君大人在外面请见。”
堂上列位大人闻知,都吃了一惊。
褚以墨自从边界回来,还没有上过议事堂,都在府上养伤,府门一直紧闭,至今还没有哪一位大人前去见过。
褚继雄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抬手道:“请他进来。”
过了一会儿,褚以墨来到。锦衣玉带,仪容端整,本是锋劲坚硬的五官,因为伤情,添了几分斯文,到了堂上向宇君及诸位大人见礼。
“侄儿给君上请安。”
宇君挥了挥手,道:“以墨,这阵子你在府上养伤,本君说了,不来听议也不妨。”
褚以墨低首谢了君上,单膝跪下。
宇君抬眼皮看了他一眼,又环视两边成排站立的诸司大人一圈,问道:“怎么了?”
褚以墨:“君上恕罪,侄儿近日两遭袭扰,坐卧不安,又闻周医官惨死,外边流言不断,捕风逐影,猜测多般,无可奈何,只能来恳请君上主持,查清事实真相,给在世的人、故去的人以安宁。”
故去的人,在世的人,安宁?
褚继雄的心弦一动。
他直直地看着跪在眼前的褚以墨。
外面的流言,他心里都清楚。
周医官,女瑛,故去的人。他们要安宁。
何止他们,褚继雄自己何尝不想要安宁?
他终于收回了目光,沉吟片刻,拍案道:“好。”
抬眼向四周扫去,看着诸位大人恭肃的脸:“司刑司城司防何在?”
三位大人听声走出来。
“司刑主审,司城司防协办,命你等竭尽全力,将‘烟雀’诸案审理清楚。”
“我等领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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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继雄散了议堂,径直扎进了书房,招来近侍。
“司刑大人抓住的那个‘烟雀’张口了吗?”
“回君上,司刑大人看管甚严,我们靠近不得。”
“罢了罢了,”褚继雄长叹一声,双手背至身后,道:“事已至此,留不住他了。”
“传密令给暗军,天黑动手。”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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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司刑处监牢。
黑铁栅栏外悬着烛灯,昏黄色的烛光黯黯地照着牢房角落里静默的人——枚面墙坐着,蓬头垢面,不过看起来气定神闲。
他闭着眼睛,轻轻地念道:“月上中天,月上中天,冷露,无声……”
外监传来一阵嘈杂声。
“有人混进来了,警戒!”
“看好火,看好火!”
“当心那只‘烟雀’,别让他跑了!”
当值的兵士成行跑进监牢,里里外外看了一遍,留下一行守在里面,为首的还特来看了枚一眼。
“喂,你,转过来看看。”
枚听见那领头的拍了拍门。
挂在门上的铁索晃晃荡荡,撞击栅栏,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
“月上中天,冷露,无声……”
枚置若罔闻。
“月上中天,冷露,无声。”
……
“将军,算了,这人就这样,这道门有司刑大人亲自布下的结界,总归,‘烟雀’进不来,他跑不出去。”
“不可掉以轻心!”
“是。”
正说着,外面跑进来人,喊道:“将军,监厅遭袭!”
“快!”
那将军带着人风风火火地跑出去。
“月上中天,冷露无声……”
……
外面乱了半夜,直到夜色初褪方才停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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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晨起,司刑大人提审‘烟雀’阿明。
阿明依旧紧咬铁齿,直到夜幕再度降临,身上用过了十三道重刑,终于招了。
“报应!这都是他褚继雄的报应!”
血色翻污的阿明扑过来,像张牙舞爪的魔鬼。
铁链零零作响。
左右掌刑齐齐上手,使尽力气,才将人按倒在高坐堂上的司刑大人脚下。
“我于氏族人鞍前马后,护卫君上夫人,褚继雄却要将我们赶尽杀绝,丧尽天良!丧尽天良!”
左右掌刑将人按回原地。
地板上拖出长长的血迹。
阿明跪坐血滩之上,乱发糊脸之中睁着瓦亮的眼睛——仿佛天端投下来的冰冷的凝视。
司刑大人定定地望着他,久久不能移开眼睛。
“你,姓甚名谁?”
沉默了良久,他开口问道。
“于、明。”
司刑大人摸了摸短须,目光移开,道:“那你们两番袭击长君府,只是为了把事情闹大?”
于明被折磨得气息奄奄,眼珠子一转,望着地板,一副懒得搭理的样子。
“木族医者枚,同你们什么关系?”
“没什么关系,听说,他是昔日夫人身边的。”
于明说着,朝一边吐了一口血沫,血色的牙齿一晃现过。
“三公子呢?也跟你们没关系?这些年你跟在三公子身边,就是为了这一天的报复?”
于明忽然咯咯笑起来,张着两排血淋淋的牙。
司刑大人似乎呆住了,目光凝滞,向着于明的方向。
“该说的我都说了,你们杀了我呀!来呀!呵呵呵……”
“褚继雄,他不是要杀人灭口吗?来呀!”
“杀了我呀!”
左右掌刑一脸为难,齐齐看向司刑大人。
高坐在上首地司刑大人身体往椅子上靠,抬手抹了一把脸。
“让你死,何其容易,”他摇摇头,目光落在地板,凝住,“还不到杀你的时候。”
“带下去,别让他轻易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