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眼光直直的望着赵挺之,赵挺之自然不知所措,各人所望到底为何?赵挺之漠然不知。不过赵煦肯定是能看出来,别看他小小年纪,可是已经当了十年的皇帝了,自然看得清宫里宫外人的眼色,只见他不慌不忙的对众人道“诸位莫要用如此眼光看待赵太傅,赵太傅在宫中,在太学中,都给了我极大的帮助,但是赵太傅人微言轻,且不善游走于宫中宫外人事之中,故而力不足以扶我上位。”
众人听到“上位”二字,自然明白赵煦的意思,这正合苏轼的心意,当然也符合在座的每一位的心思。苏轼急忙道“官家若想上位,臣有一计,不知可否?”苏轼说完也频眼望向左右前后,似在打量这左右前后是否有外人,当然这军帐之中除了赵挺之之外,全都是苏轼体己之人,苏轼自然也就放下了戒心。
赵煦急忙回应说道“苏卿家有何妙计,快快说来!”
苏轼应道“现在官家之位只差临门一脚,但是向太后尚未有还政于你的心意。”
赵煦道“是也,这也是我最难逾越的门槛。苏卿家有何计议。”
苏轼使了个眼色,又做了个手势,众皆不知其意。
赵煦揣测曰“苏卿家,难道是杀人灭口……”,赵煦低声出口,恰似那种密谋之状,众人听了也都捏了一把汗。
苏轼急解释曰“什么呀!我的意思是若想让太后还政,必须官家能行大事,所谓大事,必是让百官,让天下瞩目的大事。”听完苏轼的话众人才放松心情,不过也是哦,如果杀人越货这种话从苏轼的嘴里说出来,恐怕作者也要被天下人骂死。
赵煦急问苏轼曰“苏翁所言之大事,乃作何也?”
苏轼似反问道“官家今年已有二十也?”
赵煦回曰“然!”
苏轼又说“神宗皇帝当政也正二十有余,这正是一个堂皇的年纪,官家可请示太后让汝主持变法。若此变法能惠及大宋,惠及百姓,当成不世之功绩,到时不仅太后对你刮目相看,就是百官也会以为遇到了明主,更乃死心塌地的心向官家。太后主政日久,天下必为之愤,自古恋权恋利者皆为世人唾弃,官家已然不年少,若能再有功绩,太后则不得不还政于你。”
赵煦似有疑惑道“变法?”
苏轼道“是也,国法不变,则利难寻也!利无着处,民生乱,军更无心,他国必趁虚而入。”
赵煦又问道“我虽有心,但是娘娘常以‘前朝之鉴,主少国疑,至今犹在耳矣!不可不防’告诫我生,恐怕难以授权于我主持新法。”
苏轼则道“不怕,今宋夏和议已定,家国安矣!吾定向太后力陈变法之益,再加上范尧夫公鼎力相助,文彦博,黄履,广彪等也对女主为政多有不满,到时候必能相助于你。”
赵煦曰“苏卿家所言也是,只是我也曾看过你的变法策略,比之王公之章,尚且差强几阶,并非是最好的治国之策。”
苏轼听了这话,乃显出一脸尴尬!
赵挺之看苏轼尴尬,急忙补上几句“苏翁,我曾于福宁殿与官家论及你之策略,虽然寻意为可。但是毕竟……”赵挺之一时没有说出口。
众人一脸疑问向赵挺之。
赵挺之见众人望之殷切,遂也只好尽言其理“苏子曰,兵法在于养兵,民法在于养民,吏法在于养吏,此三法者,所谓‘养’,即是要花钱,如今尚未逐利,便要向外撒尽大把银钱,此为不妥也,养兵需要花钱,养吏需要花钱,养民虽然不需要花钱,但是要暂时不收赋税,这又让养兵养吏难行,真可谓寸寸相抵,恐难盛行,再看如今大宋国库,此种做法无异于釜底抽薪。”
苏轼急忙道“汝之见,目光皆似三寸尔。变法之道不是一天一月,也不能按一年算,乃是五年十年矣!养兵之策在于休养生息,乃能成就威武之师,若有威武之师,四方乃服,四疆乃平。大宋天下太平,则民将有余力生产,民得其余利时还叹收不到税赋么?至于吏法,乃是调和上下,通达左右之策,国安民顺皆付之于吏。”
赵煦曰“听汝之言虽有道理,但是时间危长变数难断,且未有强制措施,可行否?变法之道,是强国强军强民,自古变法流血者尚多,流离者亦为不少,更有升迁贬谪,汝可知否,变法之中却未体现这些内容,似乎比之王公之法,差之数里也!”
苏轼曰“变法之项,触利颇多,吾等不能尽言,也不能尽写之,否则法未行即有一众人等反对。未成即灭,乃是变者大忌。前者有王公得官家鼎力相助,今我正需要如官家之力人相助,否则,一切皆成空谈。”
赵煦听之心中为之一挚,一来感叹苏轼心中早把他当作主持变法的唯一选项,二来感到自身势力单薄,不能成其所要,乃算茫然。赵煦感慨能与自己同心者只有赵挺之(其实赵挺之早被太后收买,并不是赵煦认为的那样)和蔡卞,若能再抱得苏轼这棵大树也算是得一方势力,毕竟苏轼这种虽然无重官阶,但却能一呼百应朝中能人也没有几个,所以赵煦以为苏轼是棵大树,苏轼也认为赵煦是变法之根本,这种两相互依的做法才为变法成功的关键。
赵煦又似疑问道“若然要让苏翁之策非成空谈,可要费三秋之力也!”
苏轼道“自古变法,吃力者甚多,空无声名者亦多,苏某愿竭毕生之力为官家效力。”
赵煦感慨道“若是真能如苏子所言,真乃是善莫大焉!”
苏轼道“为今之计,只有官家圣心当入,变法乃成。变法成则官家必可得志于青云之上,君临天下,到时万众乃服,天下乃服,由不得太后不还政于你。”
赵煦曰“苏子所言甚是,只是时间乃长,让我可是好等!”
苏轼曰“自古变法,穷其一生者也众,汝见得商君变法乃有十八年,王公(王安石)变法前后有三十六年。今吾当立长久之计,才能成万世之功。”
赵煦心意随之,默然认可,众人也声声赞成。
赵煦问曰“即是变法之策已定,当下吾当如何行事?”
苏轼曰“当下之计,西夏乃平,辽国也安,臣当请太后施效新法。新法即行,臣却没有力以令八方,故而臣会请示太后让官家入来,以统顾全局。这样既能让官家参与新法,不用整日沉湎在深宫之中,也更能让吾等借官家之力施政,当更顺遂,此乃是最善之法,官家所作,便是在朝上积极响应。若能呈朝气蓬勃,雄心昂扬之态!太后则必然会授你以大权。”
赵煦又问曰“若是太后娘娘不允当如何是好?”
苏轼曰“所以此事当与众言!众人在场,太后避无可避,由不得她分说,毕竟这天下还姓赵的。她若反对,就是与天下人作对,与百官作对。”
赵煦本身就对这个既无生之恩,又无养之恩的太后极为不满,向氏当政之后,掣肘更胜从前,赵煦自由尚且不如高后大娘娘主政时那般广阔,所以苏轼此言并没有让赵煦为之反感,反而深以为然。不过向太后也是,权欲之心甚比前者,自打其主政开始就欲废前法而立‘新’法,这里的‘新’法可不是苏轼的新法,在向太后看来,高后所立的范纯仁,苏轼等都乃属于旧人,她想要建立一套自己的势力,有时候甚至觉得高后所立的赵煦她都想废而重立,不过好在有这满朝文武看着这大宋朝堂,若是不然这女人真的可以变天了。虽然大宋的满朝文武不睦者多,相互倾轧者众,但是你要说这其中有想行废立的权臣,我看是没有,是的,谁也不想好端端的繁华不受,非要去做掉脑袋的事情。可是向太后不一样,他可是当朝主母,虽无废立之能,但若赵煦有个三长两短,另立新君还真不好说。为今之势,赵煦年富力强,向太后也算是盛年,无病无灾,二者综合势力相当。可是日行月移,权利必会向赵煦倾斜,向氏为保自己当前不失权,只能假意声称二十岁的赵煦年幼,尚无领国理政之能,可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向氏越俎代庖之邪念横生。赵煦身经两朝傀儡,内心久不耐烦,若不是大宋以孝为先,赵煦不敢失君之德,可能早就……百官无奈,举步唯谷,只能个个固步自封,不敢越任何雷池,苏轼身居其中,悲叹自然是有的,可是就算是他,也只能在龃龉夹缝之间模棱两可的行事,更何况其他人哉。以上废话,真乃是废话也。
如此赵煦和苏轼相互之间都以为对方是自己的救命稻草,各相计议就在这军帐之中秘密的进行着。
不过我想停顿片刻,以让苏轼和赵煦休息休息,再续前之未完篇章,话说三日之前,夏使李昌吉,梁道与众宴饮完毕,众皆醉势汹汹返回家中,李格非也一样,好在哦,李格非家与汴河楼船相距不远,只是举步之遥,顷刻便至。
王甄儿看到醉意汹汹的李格非真是破口大骂道“男人如此不自怜,休作我夫也,尚不及街巷之油郎顾家,你看看这醉意迷离之相,且不如那朝漳的乞儿。”
李格非朦朦胧胧的回应道“妇人之言,哪里懂我人间快乐,今又与夏使相宴,乃是论国间大事。”
王甄儿怒道“休要拿国家大事来糊弄吾等妇人,你看你整天与苏子等众喝酒,却少顾我和一双儿女,非男子本色也。”
李格非又要嘟囔几句,奈何已然入睡,王甄儿只得伙同下人将李格非抬回卧室,李易安则在身后抱着父亲的一应行李。说是行李,无非就是一录手札和一把驱暑折扇。李易安感兴趣自然是那录事的手札,每每从中阅之,总有些许意想不到的趣事,虽然李格非屡屡明言禁其开启,可是不愧父女家人,李易安的性子从来就没那么安顺父意。
天色近晚,起灯而看,烛光之下,隐隐闪烁一少女轻揭一册,埋头问章。
王甄安顿好李格非后抬头看见李易安认真之相,遂问曰“小札之内,书写为何?”
李易安道“无非是酒菜之间的事儿!”
王甄儿又问道“可有朝廷政事?”
李易安答道“没有!”
王甄儿似有怒声,“我就知道此夫成天没个正事,早把皇亲官家忘得一干二净了,如此还能做什么官!”
李易安低头看札,无意理会王甄儿的话语,只是言不由心的道出“兴许爹爹只是在酒肉之中思虑国之大事!”
王甄儿一脸无语,但也没回话。
突然李易安惊叫一声“哎呀!”
王甄儿听之惊奇,遂上前观之,李易安看到的正是张耒所作的:
汴水自重门,别去无声。一杯浊酒敬高朋。锦绣繁华谁问取,还看东风!
醉意共潮生,酒更倾城。天光云镜照佳人。万里江山皆过客,唯剩苏翁!
对,没错就是那么一首未经众人修饰的张文潜原词。
王甄儿看到这,故作漠不关心的说道“我以为你看到了什么呢,原来是文潜叔叔的词,何意如此惊讶!莫非此词之中暗藏什么玄机”王甄儿又似不疼不痒的询问之,内心并无兴致深究。
李易安道“此词虽叙述实事,但是文笔欠佳,尤有尾句,乃有凑字之嫌。”李易安停顿片刻又说道“此词之后还有叙文,昌吉曰‘了去无痕’,苏子曰‘骋望深深’,鲁直曰‘情似山盟’无咎言‘情胜山盟’,少游曰‘情遂何存’,文叔说‘世事浮沉’,文潜又言‘渺若浮尘’,后又言‘末句或末两句当再寻良机再重新填之’,看来父亲及众生也知道后面两句为不妥。曾尝试重新填之,却未寻来佳句。”
王甄儿听得李易安一席话才定睛观之,果真如此,看来诸位男人当时正在苦苦寻觅一良词以配当日云游之境,遂对李易安说道“安儿,以你之见,诸位大家所言谁为最佳,谁为最差?”
李易安回应道“若论最佳,安儿以为,苏子所说‘骋望深深’胜在意境,为最佳,至于最差吗?”李易安又不愿亲口批评某一人的文词,所以还是有点不愿意说出,可是王甄儿眼神紧紧盯着她,李易安只得无奈说“若是最差吗,当然原词(唯剩苏翁)最差,你看之后的众人也纷纷效仿填词,说明众人也认为其为最差,可是那是文潜叔叔噎,我怎么能说他最差,我看‘世事浮沉(李格非)’为最差。”李易安最后说的显然是违心之言,即不得罪张文潜,也不用害怕因藐视别人而罪,说自己父亲的字句为最差,还算言之有余地,毕竟贬人之句,总得“日后好相见”,如此说自己父亲最差,便是不见也得见。
李易安正说此句,忽见李格非在床上嘟囔着说起什么话来,二人静下来仔细听之,却还是不明其言,只道是醉酒之下胡乱的言语。
回到二人世界,王甄儿看李易安的心思说道“安儿今天却给文潜叔叔留下了足够的面子,可是你之前为何不给苏子留下面子?汝可是曾数次顶撞苏子,还得你父怒骂,今日却似懂了点礼数,呵呵!”
李易安道“我才不是乳臭未干的孩儿了!行走人间,便留一面,也好日后相见,嘻!”
王甄儿笑道“今日若是诸君在场,看到你如此懂事,汝父当感到欣慰,苏子亦当感到快活。”
李易安道“娘是说苏子会感到快活,可是他曾说我直言不讳的样子才更天真无邪!”
王甄儿笑道“那不过是其客套话罢了,世人有谁愿意听逆耳之言,他那样说只是他自己给自己留下面子罢了!”
李易安故作不明白道(其实她心里明白,此时李易安的心志已然成熟)“你们大人的世界真的难以琢磨啊!”
王甄儿微微有责备之声的笑道“你快别胡说,我们还是来看看你文潜叔叔这词,如何重新填之才为最佳!”
李易安道“文潜叔叔的词,虽然写实为生,但是风雅不高,若要重新填之,无论何人也难提升其雅度。”
王甄儿威严道“你看看,你又开始批评文潜叔叔的文采了,既然小札之中已有明言‘末句或末两句寻机重填’,那其他句吾等暂且不论,就说这末句或末两句,重新填之,看有无好句能提升其雅度?就算是考考你!”
李易安见王甄儿欲测其文采,遂应声答道“好”,而后思量片刻,便有以下的句子:
汴水自重门,别去无声。一杯浊酒敬高朋。锦绣繁华谁问取,还看东风!
醉意共潮生,酒更倾城。天光云镜影层层。影映高楼寻过客,知己何人?
王甄儿拍手叫到“好!好!好!不愧是我儿。虽然越位写三句,不过也算是寻得了佳句,不枉为娘教授一场。”
李易安愧疚也道“安儿以为,下阙第三句,不明所以,故而顺道改之,我想众人且有人看得出此等问题,只是众人皆受限于‘末句和末两句’,所以通篇风雅不高。”
王甄儿道“汝之言风雅虽然有所提升,但也未能成为大作,云尔草草,此词必会淹没于人间草丛。”
李易安也道“世人能所传,乃有限度,不可尽述前人之章!此所谓自然之理也。何况其词渺小?”
王甄儿道“但愿我儿之章能举世瞩目,经年不灭也!”
李易安哈哈的笑道“娘亲,吾乃一少年也,世途还长,不必今日揪揪挂心,免伤父母之精神。”
王甄儿笑道“哈哈,这就是我的一厢情愿呀!”是的,每个人都希望自己的子女能有多大的出息,或许此刻王甄儿正后悔这李易安不是男儿之身,否则功名显赫自然也不在话下。可是话又说回来,王甄儿本身就视功名于粪土,难道真得想让李易安去考取那粪土般的功名,却成为如老夫子李格非般的人儿。不过,父母的心思也是难以琢磨,尤其在育儿这块,自古亦然。
这一段就说到这里,只是为了给大家换换口味。话接上回,赵煦和苏轼各行其事,新法即在眼前。
赵煦也算是个急性子,跟苏轼商议好没有多久,便伺机欲向太后讨要“新法主官”之职位,当然苏轼也是很着急,正巧,他们迎来了夏国使者走后的第一次上朝。
众大臣齐聚宣德殿,虽然少了唐国昌和晏秋,但是其他人似乎都在,有正在洋洋得意的蔡京,还有甚少言语的赵挺之,武将班自然少不了章楶和章淳两个同族兄弟,蔡卞,还有一班乃是程颐,荣誉,黄光才,广彪,黄履,崔淹,可是却没有文彦博领衔,文彦博到底去哪里了呢,稍后再议,这一群人之中,苏门之人才是最为兴奋的,也是来的最为齐全的,苏轼,苏辙,黄庭坚,张耒,秦观,李格非,晁补之,李禧,董荣等悉数到场。
范纯仁先说话,只见范纯仁缓步上前,手持象芴作揖状的对向太后和赵煦道“官家,夏使已去汴京多时,今已经快到灵州,灵州当行和议,大军要撤回灵渠以南,瞬间换防乃大宋要事,靡费颇多,臣可担待。可是臣也只能管的当务之急,宋之长久计尚未议定,还请官家定夺。”
向太后道“尧夫大人为国为民,乃是辛苦!哀家与煦儿深表感激之意。”
范纯仁急忙回礼道“身为大宋臣子,为国为民乃是本命使然,怎得太后官家感激,臣乃诚惶诚恐也!”
向太后道“尧夫大人不必过谦,现今夏使等人还未过境,灵州之地还在我宋人手中,那河西之地若何?”
范纯仁道“河西之地夏国本无驻兵,我大宋秦凤路经略使赵怀德已从秦州,凤翔府,青塘城,积石军抽调两万人马分别前往,兰州府,明珠湖,目前大军已经出发,尚未有任何回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