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杯息箸之后,众人皆是烂醉如泥,此番没有苏迈相助倒也并不妨碍各位的行动。人皆散去,李格非已经不省人事,却忘记了自己正在消费的是王苑之家中所藏的美酒。
第二天中午,李格非昏昏沉沉的醒来,下人已经准备一应梳洗饰物,李格非梳洗之间听见下人说历城有来书信。李格非不及进食,速速打开书信,只见是王苑之的手笔,“李文叔汝子不肖,令家翁照料你等妻儿,速速归来。”此为寥寥数字,李格非得知王苑之必上急焰,需速速返回历城才是。李格非草草食毕,便准备行装返回历城。可是又有小厮来报,朝廷等亟待召见各位在京之官商议国事,此次必是为苏轼应宰,不可错过。遂又草草放下返回历城之事。
上朝须明日,只是这日阳高照,李格非正当这美色之时准备朝服及一应文稿书案之物。除此之外朝中需要思量的是李格非本为朝廷宰职,虽然不是主官,但面上总还是有职在身,这苏轼归来,他自当解职以让贤能。李格非明白自己文不及苏轼,名更不比苏轼,原职既不可留,但要说之后将居于何职,现在还不好说。所以说官家新进安排,绝不能错过,鉴于有这种种的顾虑他只能等待在京中,不可返回历城。当然李格非也明白,他只能作为苏轼一幕僚,或只是朝中一参议,不能成朝中主官。李格非想着想着便将历城来信之事忘的一干二净了。
第二日朝会,一班文武分列站定,文彦博老了,不能立,只能有人从旁协助而坐。小皇帝渐渐长大,那高太后却还坐于朝堂之上。太后主事,自古以来都不是国之幸事,但是这朝上的各人有各人的想法,谁又能说的破这些呢?各人都害怕搞不好自己也被谪贬岭南,瀚海,这宣德殿上有多少人能像苏轼那般的豁达,长途千里,荆棘丛生,也不在话下!皇帝虽少,但是五念已全,礼数已具,每每都想亲政,以御万方,但是人微言轻,每每也都被高太后及众老臣压制;显然旧者不愿意从新,而新者亦不愿意念旧,一旦朝堂的平衡被打破,势必会酿成新旧利益的交锋。所以苏轼此来行事,必不易也。
未正式议事之前,众臣先各自寒暄,高太后先对文彦博出语“文卿家乃四朝老臣,为国家鞠躬尽瘁,今日行动不便,可归家安享晚年。”
文彦博对曰“多谢官家体恤,老臣虽老,但心智还早,愿意来朝听听这些闲言碎语,以慰平生。”其实他来朝上也许并非其本意,而是应守旧派之邀,或者说是裹挟。苏轼归来,权利交接或交锋必然是谁强谁更有力,而新党旧党的王安石,司马光都已经不在了,这文彦博就成了旧党的最好的砝码,不然诸如黄光才,荣誉,狄少云,广彪,黄履,崔淹等不过是悠悠苍耳,谁会给他们这些小人物一些面子呢?再反观新党一方,自王公去便没有了主心骨,更是凋零,大部分人儿都已经外放,唯剩少许,亦不能平事,所以对于新党来说,无非是风枯石朽,难以逆转,难道说仅凭黄道离,韩忠彦,曾布,赵挺之数人之力能力挽狂澜,说道这里其实已经不想再说下去了。
群臣中叽叽喳喳,只听得太监何超高喊肃静,众人方才安静。
太后明知故而言道“诸位卿家,有何紧要之事需要商议?”
众人莫言。
太后见大家都不言语,又说“既然大家无甚言语,那先说说我朝的边事。殿下可有从边道而来的。”
陕南道经略使吕惠卿手持象芴出列,说道“臣乃刚从庆州军而来,最近西夏国屡屡侵犯我朝边境,其兵马过境,我朝黎民哭声遍地,陕南道尚未入得敌手,陕北道已然不保,米脂,浮图,葭芦均已落入西夏之手,若再不整顿塞防,吾恐怕长安不保呀!”
高太后道“长安不保,吕惠卿此言恐有乱我君臣之意啊!你是嫌官贬的不够低吗?还是边道不够遥远。”这吕惠卿本为新法的主事者,后远谪边道,真是让人汗颜,堂堂宰职,却居陕南道经略使,这高太后也是,本是她让人家说话的,可是人家说了实话,又来挑刺,哪有这样的官家主子。
吕惠卿见高太后如此言语,急道“官家请息怒,陕南道屡屡被西夏人侵犯,自古长安失则君不存,试问前朝玄皇帝(李隆基)窈窈向蜀逸岂不为天下笑矣。我大宋立国,京兆府就为边道,若不加紧防范,恐是十分不稳呀。吕某前程命运不可究,但是大宋之土不可失啊!”
高太后听此言语,十分的生气道“吕吉甫(吕惠卿,字吉莆)!你以为京兆府有失,都是官家的责任吗?大宋立国,本来就弱,以区区宋州之兵力,得天下数府之地,尚不能远行,今能让我一妇道人家披甲上阵吗?”
吕惠卿反驳道“西夏国正也是国母梁太后亲征,我大宋为何不可?”众人纷纷觉得这吕惠卿是不是老糊涂了,说出这等没脑子的话来,高太后气得直蹬眼,众人纷纷为吕惠卿捏了一把汗。
此时朝上的环境是十分的紧张,搞不好吕惠卿即使不被杀头也要被革职罢官的,就在这节骨眼上,苏轼来说话缓解气氛“官家请息怒,吕吉甫所言,虽然耿直,但是并不是不在理,目前西夏骚扰我大宋边防不是一日两日了,需要及早防范,据我所知,西夏国这次东征确实是其梁太后挂帅,其气焰可谓是嚣张,吕吉甫忧肠心切,也是性情中人。我朝开国之初,就不占幽云,亦不拥甘宁,陕道为外围,最容易遭到攻击,但试问这些哪一块不是我中原之地,此时却为宵小胡帮所占,不免让人叹息,以太后金贵之躯自然不能披甲上阵,但是皇帝业已长成,可担当大事,多参与国之社稷,为其将来成为圣明之君铺下上好的基石。”
高太后心中默念“这苏轼终于说到正事了,是要逼哀家还政于皇帝吗?”话外之音苏轼确实就是这个意思。
众人心中也纷纷赞叹“姜还是老的辣,这苏轼三言两语就把今天朝议重点转移到还政上面了。果然是非同凡响的苏轼。”
高太后道“我煦儿年未满十五,尚在年幼,况且,十五的年纪怎能上得战场,怎么御驾亲征。”
众臣之中纷纷叽叽喳喳,小皇帝斜眼瞥向太后,面露不满之意,显然对太后一直把持朝政,操纵自己,心生怨艾。自古年少为君者皆多圣明,夫秦皇汉武皆是少年登基,赵煦没有理由不知道这些。
吕惠卿抢道“十五的年纪正是年富力强的好时机,我军中有多少十五年纪的男儿,当年冠军侯(霍去病)十七岁年纪就携百骑勇闯大漠,与万军之中取胡人首级。”
亟待吕惠卿更多言语,苏轼急忙私语阻道“吉甫休言,官家正生你的气呢!可不要再触犯官家。冠军侯乃是一臣子,赵煦乃一皇帝,怎么能同一而语,自古若非亡国灭种之际,那有少年天子入得沙场的。”
高太后见苏轼与吕惠卿窃窃私语,却听得真切,但也是假装没有听到,还是对吕惠卿怒道“吕卿家今日执意要将我孤儿寡母推向沙场了。”
苏轼慌忙解释道“非也,吕吉甫所言并非如官家所听。吕吉甫之意是事到如今,面对四强环伺,官家得拿出一些态度,以提正我大宋军心,若是畏畏缩缩于汴京城里,恐为军心不利。提正军心并不需要太后或者官家披甲上阵,可与开封府汴京城内选一皇族子弟随军出征,便可携王军挥师西域,斩西夏于大散关,更或可直达狼居胥山,重克幽云,复汉唐之疆。”
此话听得众人精神抖擞,高太后却略有疑惑道“皇族子弟?我煦儿并无兄长,最大的兄弟赵佶也才八岁,如何是好?”
苏轼道“王师需要的是官家的一个态度,并非一定要皇帝的兄弟,或者是叔辈的王族亦可,再不济时,就让老臣去亦可提振士气。”苏轼言时便是动作相加,跃跃欲试。
听到苏轼这话,众人大为惊讶,黄庭坚,张耒,秦观等等纷纷上前作阻止状,叫道“苏翁不可,苏翁不可呀!”
高太后见状亦言“不可”,心里寻思“这开封府汴京城若再没人整饬,恐为乱也,难道我不知道文彦博李格非所作,只不过是为维持现状,真正等待的是你苏轼,怎能让你说逃走就逃走。”
苏轼又道“边疆不定,军心不稳,与我大宋没有拿出像样的士气相干,若是每个人都无所出,中原之地皆危在旦夕,我等何以能在食尚居安然的吃酒。”
太后见苏轼如此说,遂答应道“既然苏子此言,哀家当于近日选派皇家子弟充入军中,以正军心。这边塞啊,苏子自不用去之,相比之下,汴京城更需要苏子操心。这西域边疆就让吕惠卿去守吧。”高太后说完恶狠狠的向吕惠卿瞥了一眼。
这吕惠卿不知道说啥好,即没有贬官亦没有受到官家的太多信赖,算是不好不坏吧,若是在前朝,非落得个忤逆上官,来一个杀头的罪名,这也算是高太后留有的一丝温存。
高太后又道“汴京城之事,还望苏子费心,不知需要官家予以何等支持?”
苏轼道“汴京之事,即是大宋之事,汴京城之变动,即影响大宋之局势,臣以为需要徐徐图之,若是变革过厉,则未免又如王公(王安石),呈百足之厉害,却无百足之力,可谓叹也。但是旧吏(这里指的是旧党官吏,因为王安石变法失败后,实际掌控朝局的旧党)皆不可用,若干时间之后,必作全然更迭。”
听到全然更迭,那文彦博却有点坐不住了,不过貌似力不能行,其未作任何言语,其他人虽然也都窃窃私语,但无人敢言。
太后道“既然如此,那么以你之见,须何时能彻底决朝中之事,富我大宋之家。”
苏轼对曰“三五月可变一法,三五年可更一朝,三五十年可兴一国家,富国强兵安民乃是百年大计。”
高太后叹曰“原来需要这么久,那岂不是你我都作了黄土。”
苏轼曰“黄土也吧,秋草也罢,人生终归是有个结点,但是这国家这土地不一定有结点,官家去后是希望它越来越好还是越来越坏呢?即如王公之变法,亦悠悠数十年而无终矣!”
太后叹言“罢了,就依你行事,”太后心想有你苏轼坐镇汴京,这下哀家的耳边倒可以清净了,又说“既然文彦博年事已高,可在汴京城安享晚年,苏子近日就领宰职,行中书门下平章事,至于李格非,秦观,黄庭坚等职,一应由苏子定夺。”
苏轼拜谢领职。
太后与皇帝由太监陪同先行退下,大殿却沸腾了,有人欣喜,有人怨艾,黄庭坚晁补之等则凑近苏轼等待说话,而苏轼却转向吕惠卿说“吉甫兄,为官莫要如此直率,你略长于我,这些事理应该明白,大宋立国至今虽然未杀文臣武将,但是贬官远涉的却是年年都有,你即为陕南道经略使,应该明白远涉之苦,况且兜兜转转又不是一个人,上有携家小,下有携百将,每一个人都依你而行,不可莽然撞之。”苏轼本身也是直率之人,现在却来说教吕惠卿,果然是五十步笑百步。
吕惠卿道“多谢苏子劝言,但是吾观国家之势日颓,实在揪心不已,陕北道诸将见西夏太后率兵来犯,主动退出米脂,葭芦等地,致使陕北道轻易落入敌手,我大宋兵马实在难堪呀!长此下去,陕南道亦将倾覆也。若是陕道屏障已失,汴京城危矣,还有甚么‘食尚居’烟酒,汴京城花柳。”
苏轼道“太后就一妇人,她知道国有多大,地有多广吗?只要汴京不失,她即可高枕。”苏轼说这话的时候黄庭坚张耒等紧紧的围住他,因为此话自己在家里说说就罢了,岂可在人还未退尽的朝堂大殿言语。
黄庭坚急阻苏轼道“苏翁莫要如此言,恐传到太后耳中。”
吕惠卿道“苏子之言比吕某更为大胆!不愧是潇洒之人,佩服佩服!”
苏轼这才压底嗓子说话“太后久久不愿放下手中的权利,大概是顾及其夫家高门之利,大宋虽然无外戚之祸,但是外戚利用职务之便,遍获财货,蛀我大宋,自是不在话下。为今之计,只有劝说太后还政于皇帝,才能获得更大的行动便利,否则只能在太后的掣肘下小心行事。”
吕惠卿略显疑问的语气问道“那为今之时,以苏子的看法当如何处置朝中困局?”
苏轼说道“目今朝局多为旧党把持,旧党与你我并非同心共济,不能一意兴废,还应徐徐图之,为今之计,只有自行做好边关防护,御敌才为要务,而后就是等待皇帝亲政,皇帝年少,必然气胜,年轻气胜之人必然喜欢兵戈戟茅,只要稍加鼓噪,再辅以良才,必能成为锋利之剑,直入西夏老巢。”
吕惠卿听苏轼之言,略感不安道“苏子之言让吕某难以信服,皇帝亲政,悠悠不知何年?吾只为陕南道经略使,区区五品,整个陕南道亦不完全是我左右,如何加强防御。吾恐强敌来犯,守城将领先逃之夭夭。”
苏轼听之亦是无奈,思虑片刻后说“吉甫之虑确实难解。不过吾有一计可授,你我共同为之,则有十之八九可成。”
吕惠卿听说苏轼有破解良方,急引苏轼借一步说话。
黄庭坚等跟随。
吕惠卿怀疑的看了黄庭坚等人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