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奥迪A6在矿场前停下,安妍下车,拍了拍女式大衣身上沾染的灰尘。
“这又是哪个总来视察的吧?还是哪个地方的领导,不像啊…”
“你说这小妮儿,会不会是咱老板的私生女啊?我听说,有钱人家可乱了~”
“嘿你这话说的,我看你要是有钱了,天天得要住城堡,吃龙虾,请八个女秘书。”
“嗐,八个哪够~”
门口保安和几个工作人员,嗒吧嗒吧抽着香烟,一个个纷纷说笑起来。
“几位大哥。”
安妍上前,伸手打了个招呼。
“那个…你们知道薄夜吗?”
“哦…小薄总的人啊,来找金总的吧,金总吩咐了,我们这就带你过去。”
“金总?”
安妍微愣。
这渝铁的董事长助理金春燕,好像就姓金来着,应该就是这个金总。
“你就是安妍吧?”
不远处,打扮时髦的女人朝着安妍的方向挥了挥手。
“女矿长,不多见啊。”
安妍挑眉,还是迎了上去,伸出手与对方握了握:“金总好。”
“公司还有业务,我们长话短说。”
“金总您应该知道,我是来找人的,王柳森是在您这块矿场工作吧?”
金春燕脸色微变,缓缓开口。
“安总来找他啊,您来的实在是不巧,前两天他刚走了。”
“走了?不干了?”
安妍沉默半晌。
“是啊,至于走哪去了,我们就不知道了,毕竟这也是人家的自由嘛…”
见金春燕这样,安妍也知道,接下来问不出什么有价值的信息。
“麻烦金总了。”
她点点头,转身就走。
金春燕这么说,有三成的可能性,是温婷和这王柳森真的闹掰了。
但那小姑娘的性格,她很清楚,不像是喜欢骗人的类型。
“不对…”
安妍微忖,回过头去。
她很早就听说过,矿场出了人命,负责人是要被处理,罚款的。
是以,各地的矿老板,都会尽量瞒着消息,有些则是花钱把事情私了。
“那王柳森是一个人来的?”
金春燕点头,微微勾唇,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阴冷笑容。
总算机灵到上钩了,可惜了,小安总这样的美人,聪明反被聪明误啊…
“不是一个人,他有个侄子,现在还在这里做工呢,我给您叫来?”
“好。”
安妍点点头,不多时,一个小麦色皮肤的精壮少年,从外面走了过来。
金春燕和几人对视一眼,默默溜了出去。
“你认识王柳森?”
安妍淡淡开口。
“认…认识啊,我是他侄子。”
少年笑得一脸憨厚,颇有些得意地扬起头,双手抱胸。
“你是他侄子?!”
安妍瞪大眼睛。
温婷才几岁?她男朋友,年龄差再大,也不可能会有一个二十几岁的侄子吧。
而且她总觉得,眼前这人…脑子不大灵光。
“那你说说,王柳森去哪里了?我问他个事。”
她看了看手表,迄今为止已经浪费了一小时十五分,她不想再浪费下去了。
青年看了看四周,忽然朝外指了一个方向,随后蹑手蹑脚跑了出去。
安妍一怔,心中不解。
但还是跟着那青年走了过去。
直到一处僻静的角落,青年才敢停下,颤抖着压低声音。
“去球咯。”
“什么?”
安妍一愣,忽然想起自己前世,在外地出差听过的方言。
“没了?”
“嘶…”
她倒吸一口冷气,看向青年:“跟我详细说说,好不好?”
“那你得给我糖…”
“……”
安妍总算确定了,眼前人的确是个傻子,只得从口袋里掏出薄荷糖递给他。
这是她一直随身带着,工作困了提神的。
“我给你说,你不要给别人说噻,头两个月我村里人说来这打工,能挣钱娶媳妇。”
青年傻笑起来。
“我来的时候,在街上晃了好几天,也没人找我去打工挣钱噻。”
…
安妍有些无语,本想告诉他,该去街道或者社区问问。
不少人就是在那里找到活干的。
但想来,他估计也不知道街道是什么,在哪里,怎么去找。
“所以你就跟王柳森来矿上了?”
“哎,你啷个晓得的,他让我喊他叔叔,叫我侄子,跟他一道的还有一个年轻人。”
青年拿手比划了一下。
“跟我差不多年龄。”
“前两天下矿,啷个晓得,石头塌了,把他给压死球咯。”
“那王柳森呢?”
安妍沉默片刻,已经有了大概的答案。
“给人打死球,扔到里头去咯。”
说的这里,青年指了指身后的矿场,压低声音,止不住地颤抖。
“我半夜撒尿,在那边荒地偷看的,你千万别跟别人说噻…”
“他问人要钱,人不给,他们就吵,吵着吵着,就打死球咯。”
“果然。”
安妍点点头,将怀里的薄荷糖都塞给他。
一开始就怀疑王柳森是对的。
总有人喜欢下意识地给人打上所谓“弱势群体”的标签。
但她见过欠薪不还,花着一麻袋票子,在洗脚城潇洒的无良奸商。
也见过打了两三天工,就撂挑子不干,聚众闹事骗开发商钱的地痞流氓。
两世为人,也混了一二十年社会。
对于人性,安妍只相信一点,那就是无论何种出身,何种教育,人性永远没有底线。
王柳森这样的,她前世就听说过。
十几年前的治安和建设不像现在,尤其乡村,有些残疾或者弱智的孩子就直接丢弃。
有些靠着福利和同乡接济,长成了人,便去附近的城镇,甚至大城市务工。
于是便有了一群人,专门哄骗这些单纯少年,叫自己叔叔伯伯,再带去矿上打工。
最后来个矿井塌方,伪造成意外弄死。
再假冒亲戚,找领导私了,狮子大开口,对方不愿承担责任与赔偿,只好掏钱。
“可惜,这次是在太岁头上动土了…”
安妍摇摇头,王柳森千不该万不该,也不该打薄家的主意。
毕竟他这样的混混,和那些进城务工的孤儿一般,死了都没人发现。
“哎…”
她叹了口气,打开唯信。
“倒是挺巧,这种事情,偏偏都让王柳森带来的这小傻子看见了…”
“还得想想怎么跟温婷说,总不能说,她男人想骗抚恤金,被人弄死了…”
与此同时,她身后不远处。
“来,你看你衣服都破了,我送你件新衣服,去吧,去吃饭去。”
青年傻呵呵地脱下厚重外衣,接过金春燕递来的衣服,蹦蹦跳跳地往外跑。
“呵…”
金春燕眼中闪过一抹阴冷,将外衣里一个录音器扯了下来。
“果然看到那天的事情了,本来看你是个傻子,还想留你一条命。”
她淡淡将录音器放进包里,打开手机,给不知什么人发了条消息。
“也好,省的再花心思,把那姓安的拉进这潭混水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