肇源县城车站附近的街道布置的情况和所谓的风景,上高中的这三年来,由于多次在此倒车,李月篱是熟悉的。
有几次她还利用等车开往碎花市的空档时间,大中午的她跑去本县的松花江边去看看,白茫茫的、水汪汪的一条江,和流经自己家门口——民意乡的松花江一个样。
都是同一条江,从上游流往下游,差别能在哪里呢?几乎没有。
如果说有的话,那还也真有吧!那就是,在她看来都是一江春水向东流而已,是的,一江春水向东流!
这条江流啊流,汇合到黑龙江里,然后一路向东北,一路向东北,流入苏联,然后使劲儿的、使劲儿的流到大海里,与大海融为一体,海天一色,再造生命,就这样一去不回返——百川到东海何时复西归!
其实,也许在有些人的眼中,这个布丁一样大小的小县城,南北和东西在那时就这么两条街,连当地人都戏称就二里地长的街,能有什么风景?
有什么好走,有什么好看的?那时,中国大地才改革开放而已,作为中国最北方的小县城之一的肇源县——
一座再普普通通不过的小县城,居民的观念和城市的行动还处于十分迟缓状态,县城的布置十分的自然古朴,似乎没有任何现代化的城镇建筑,大街上清一色的都是平房建筑,更别谈所谓的城市标志建筑物了。
例如,县城中心一座二层楼的某银行建筑,水泥灰色的,就让当地人在那时引以自豪多时。人们到街上去总是喜欢侧目注视,像是自言自语:
瞧,我们的家乡也开始有楼房了,这真是托改革开放的福气啊!工业上有了起色,财政上有了盈余——从此以后,也许我们的县城和它的子民再也不是一贫如洗和对此麻木的状态了。
我们的家乡啊,是中国大地的一个缩影,到处都是百废待兴轰轰烈烈的样子
——虽然中国北方小城改革开放的步伐与南方的城市相比还差的远,虽然它变的小,但无疑它也在变呢!
李月篱此时在街头等车的时候,就曾听到身旁的人们如此议论。
车站正好在这座二层楼建筑的旁边,她也注意到居民的这个“自豪”的现象了。
而且,在她的心中自己对此何尝不也是“自豪”呢?因为你也是这座小城的子民啊!她相信故乡的确是在不断地变化,因为它开始的是不断的改革开放。
当时整个中国的大环境都在不停的变换,向日新月异的好的方向上变换,小县城的小环境当然也在不停的向好的方向上不停的变换。
而作为碎花地区多个县城的中心——碎花市,在李月篱看来,也是不停的在改革开放,在不停的变换,比肇源小城变换的还要明显,还要好。
在李月篱的心底,好像也凝固了这样的一种改革开放的意识与情结,在客车还没有开到肇源小城时,她心底就已经是很热的一汪液体了。
所以在她下车之后来到车站外面的街道上,眼睛猛一触及,在别人看来这其实没有什么特殊的,甚至是破败的所谓街景和走在街景里的老乡们时,她就感觉到好像有一股冲击波,暗暗的强力的袭来。
好多次,都是这样,这股莫名的情绪蔓延开来,就像久别之后见到的老朋友那样,让自己难耐兴奋,无法释怀。
哦,外面的空气真好,只要一从颠簸的客车上下来,只要一来到清新的空气中,一路上那难受的晕车的感觉就很快烟消云散了,真是舒服极了。
先换换气儿,不然要吐,晕车的感觉还在,只是一时被压抑住了,现在它急不可耐的想要获得释放,而这是不被允许的——
于是,李月篱就背负着沉重的行李包裹,向街道的那一块儿并不起眼的落满灰尘的绿化地带走去。走不多远,就到了。
前面就是人来人往的街头,在这儿站一下,透透空气,做几个深呼吸,把肺腑里的汽油的气味儿呼出来,把清洁而又清冷的空气吸进去,驱散那些反胃的味道儿,让这些一路上渴望中的甜蜜的空气,开始穿行在肠胃和血管神经之间——
一、二、三,她做了几个深呼吸,一、二、三,又做了几个深呼吸!哦,太舒服了,真是太舒服了。哦,终于把刚才比较强烈的要吐的感觉给压下去了。
立刻,李月篱觉得自己的头脑也清醒了许多,于是整个身体也轻快多了,心情顿时好了许多许多——
这样就能有体力有脑力继续陶醉在与故乡县城进行精神对话中的愉悦中了。
故乡,这两个字眼对每个人的感受和吸引都不一样。
对李月篱来说,自己与故乡的这种精神对话,此时就是自己心底最美的享受,这就是故乡的存在吸引自己的意义所在。
你有许多的话要对故乡说,你在故乡的怀抱里在精神上不沉默,是的,绝对不沉默!
“喂,小姑娘,坐车吧?”
李月篱回头一看,原来是一个人力三轮车的师傅冲自己说,县城的客车站每天都有许多这样的人力三轮车,送送短途的旅客,收点小钱儿,不出县城的话,都是五角钱,不贵,很方便。
“不了,我还要倒车的,谢谢。”李月篱说。
打发走了这个师傅,接着又来第二个、第三个等来问。
李月篱只好退到离街头远一点的地方,继续做深呼吸。
在确定自己已经完全成功的解决了要吐的问题后,李月篱想到自己得必须尽快赶回乡下的家里去。
于是她立刻大包小裹的走进客车站的售票处,买了最快开往本县民意乡的车票,虽然是一个过路车,也许没有什么座位了。
但是这个车是最快开往民意乡的,她就毫不迟疑的买了票。这趟车是下午三点十分发车。最后一趟车的。
现在是中午的快两点左右,时间还早着呢!怎么打发这一个小时的空档时间呢?肚子咕咕的叫了——得吃点午饭吧,一早上出来,没有来得及吃,吃也吃不下,现在感觉到有点饿了呢!
好吧,那就到街面上买点吃的吧!然后,好好休息一下,观看一下街景。
李月篱大包小包的走出了客车站,走到刚才站的地方,她停了下来。她累了,这些包裹真是累赘,走不了多远的路,就得停下来歇歇的。
风一吹,她好像更清醒了,把饿的感觉也给吹跑了一些。柳如梦把包裹放好,然后顺势在近旁的一处砖块儿台子上坐下,她铺了一张旧报纸。先歇歇也好,不急,不急,时间上还很充裕嘛!
一边继续驱除充塞在肺部里的多余的汽油味儿,它们还有一些残余分子哦!一边在静静的望望街道的景致,刚才因为着急买票,还没有仔细的看呢!
接下来,还是有人力三轮车夫喊她坐车,她都一一笑着打发走他们了。
现在时间剩余有一大块儿,这样她就有了闲情逸致,一边看着什么,一边在内心里感慨着什么。买点东西吃吧,可是现在挺麻烦的,她这时又不想吃了。
她摸摸衣袋儿,只剩下不到三块钱了,万一一会儿坐车路上有支出的话——谁知客车运行前面需要什么收费,想到傍晚就能到家,就是饿的话——
事实上自己的确是很饿,很饿的,也一并在家里吃了,李月篱也就不想去买点吃的充饥了。哦,真神奇,对家的期待与向往似乎能产生热能似的,饿,也不饿了。哦,妈妈,你在等我吗?
好吧,那就如此饿也不饿的先坐一会儿吧!一会儿实在是饿了,再买点东西吃也不迟。你看,前面不远的地方,什么东西都有卖的呢!有钱你还愁挨饿吗?
看着故乡这里人来人往的街景,李月篱好像很伤感似的,因为,以后恐怕再也没有机会见到这街景了,为什么呢,自己为什么会这样想呢?
她真的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一下子想到这个问题,觉得很奇怪似的,自己对自己也似乎陌生起来了,好像自己心底有一头伤感的小兽,轻轻的、轻轻的走着——
哦,从此以后自己就真的与外面的一切,说再见了吗?真的是这样吗?嗨!好像真有点不舍的,只要一想到这个问题,心底就隐隐的作疼,很长时间以来,都是这样。
于是,李月篱此时就真切的感到自己的真实心迹:原来,原来你是不舍得与外面的世界道一声再见哦!
这个想法经过了多次的反复,到现在她终于看的很清楚了。生活的变迁、人生的变故和内心的色彩、生命的激情等等这些东西,此时在自己的心底世界,就好像是穿梭在云层里的无数的星辰,若明若暗起来。
它们就是一颗颗的恒星,相对于一个人短暂的几十年的生命来讲,它们上百亿年的生命,就是自人生星空中的永动机一样:
它们的亮度和消失被云层遮住,那只是一时而已。
好多次自己站在这素朴的街头,都有许多的想法儿,都有很多的感慨,一次次的出去,都能一次次的回来,和它就像有一个无形的约定一样:
我们不会失言,我们总是相约在此地。
但现在,此时,站在街头的她,心底特别的伤感起来,因为今天这一次与它短暂的相聚后,你迅疾的离开,就是永别了。
永别了!很可能就是这样,不,就是这样的。与以往相比,这一次自己如此这样说,似乎是一种实质性的变化,突然之间,像是地壳的不规则运动中涌现出来的陌生的山脉一样,横亘在自己的心头,挥之不去。
永别了,这小小的县城小小的街道,小小的世界,虽然它也是一个世界,虽然它之外的世界比它大得多,虽然你的心啊,你的心比外面所有的世界都要大得多。
虽然这外面所有的世界在你的心永远是复活的状态,就像你心底的妈妈那样的永远的死而复生,你要去寻觅她,在精神中寻觅她,因此你不想,绝不想和你道永别啊,妈妈——生我的妈妈!是您生了我的。
但是,可惜的是无奈的是伤感的是,你此时就是连这个小小的县城,小小的世界你都横跨不了,过不去啊!
不会是这样吧!不会是这样的吧!
妈妈,不想和你道永别!
妈妈,既然您生了我,给了我生命,生命本身就是一股力量!我要去找您!妈妈,找得到找不到,我都会去找您!
那我相信您就能在冥冥之中,助我一臂之力吗?请您在这冥冥之中、在我的似乎是不可逆转的命运行程中,助我一臂之力吧!妈妈。亲爱的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