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谁不喜欢忠贞之士,哪怕如曹操之流,仰慕的也是关二爷啊。”
“我知道朱长墉对我的杀意,朱长春也清楚,可别人呢?”
“到时候,朝臣们只会看到先帝的亲子被我整死,宗室们也会觉是朱长春包庇我,难免会有唇亡齿寒的感觉。”
“那我成什么了?一个逢迎上意的奸佞小人?一个仗着圣意就敢擅杀亲王的酷吏?这不就是给别人送把柄来攻讦我吗?”
“我不能为了要朱长墉的蠢命,就把自己立成靶子,他还不配。”
“我当然也可以私下杀了他,可我为什么要那么做,他死了后,照样会以亲王之尊下葬,照样能得后人祭祀,可凭什么呢?”
“现在这样多好,朱长墉去鼓动汉王行谋逆之事,被幡然悔悟的汉王大义灭亲,哪怕是死,他也是逆臣。”
“将来皇上知晓后,会忍痛将其贬为庶人,且不允其附塟皇陵。”
“而汉王也会自觉上愧于祖宗,下辜负皇恩,愿去扫荡贼寇,扬国之威名。”
“最重要的是,汉王在离开之前,还会上一道折子,历数藩王拥兵自重之弊端,以及荣养宗室这一祖制的危害,到那时,朱长春也就有光明正大的理由去改革了。”
长安将手中的瓜子皮扔掉,拍了拍双手道:“你瞧,用朱长墉一个人的命,就能换来这么些好处,谁看了不得夸他死得其所啊。”
发财:“难怪你容忍他蹦跶到现在,也行吧,没白吃那么多粮食,到死了还有些用处。”
长安嘿嘿一笑,卖了个关子:“用处大着呢。”
长安暂时未回京,先到了博州,但八百里加急奏折却已送了回去,同她的奏折一起进京的,还有汉王的长史。
先帝在位时,为了改变官小权大的现象,曾改制内阁,调整官员职位,赋予内阁更大的权力,将内阁从原来只有咨询和顾问的秘书机构,变为了实权机构。
具体来讲,就是让内阁成员兼任重要的行政职位,即内阁做了决议后,就能直接执行,少了中间扯皮推诿的过程,比如当下的内阁首辅杨弘济,就兼任吏部的尚书。
朱长春接到奏报后,就将内阁重臣召集起来,将长安的奏折给众人传阅。
长安的奏折很简明,就是她发现青州府乐安有异动,小心探查了一番,发现是汉王想反,然后孤身前去劝诫,汉王幡然醒悟,如今在府内束手等待发落。
内阁几个大人将奏折看了又看,发现就是简单的说发现了问题,然后解决了问题,再之后就没了。
杨弘济作为首辅,免不了要多问一句,他自是知道博州玻璃窑的长安,也知晓长安的伴读生涯,所以当下以内宫官职称呼长安,但话里并无轻视或谄媚之意:“武大人素来聪慧,只是恕臣愚昧,敢问武大人是如何发现乐安的异动呢?”
朱长春:“长安在乐丘有窑口,这些年来经常做些架桥铺路,救济孤寡的善事,前段时日,她听说乐安的果子滞销,都烂到林子里了,就想着去买些回来,也给当地的百姓减少些损失,结果到了后,就发现乐安的粮价,比旁边的乐丘足足高了三成,这才去仔细查探了一番,发现是汉王在屯粮。”
这话里透出来的意思,不光是让杨弘济震惊,其余几人的面色也没好到哪里去。
一个藩王的就藩之地,粮价上涨了三成,当地的官员是干什么吃的,就没有一点儿察觉和警惕之心?
而且,乐安靠海,盛产果蔬,前朝之时还曾有过贡梨,怎么今年的果子都烂在地里,也不曾奏报呢?
这是乐安官员的失职,也是吏部尚书的失职,同时内阁也脱不了干系,杨弘济当即摘帽谢罪,言说自己失职有罪,其余几人也都一一告罪。
朱长春:“各位卿家快起,都是下面的官员瞒报,处理了就行,幸好长安发现及时,尚未铸成大错啊。”
殿中几人相互对视了一眼,还未来得及说什么,就听得内侍通传,说汉王的长史在外请罪,祈求面圣。
朱长春:“正好,诸位大人也在,也一起听听吧。”
汉王长史进来后,痛哭流涕的替汉王请罪,并将矛头直指定王朱长墉,呈上了其写给汉王的书信,每一封都有大逆不道之言。
汉王长史:“王爷到了封地后,原想着老老实实过日子的,是定王殿下三不五时的过去,言语中多有蛊惑,王爷被教唆的差点行了错事,幸好被武大人发觉,在武大人痛心疾首的呵斥中,王爷终于醒悟了啊!”
“武大人离开后,王爷写好了请罪的折子,可定王却威胁王爷,若不跟随他行反事,就要告发王爷,说一切都是王爷主导的,还以王府中的家小胁迫王爷就范。”
“王爷自从听了武大人的劝谏,自觉愧对祖宗,日日都在悔恨中,闻言定王的威胁后,一时激愤与其起了争执,动了刀剑,然后不小心戳死了定王......”
朱长春:啊!我的叔叔,我的弟弟。
内阁重臣:啊............
殿中的大臣想说些什么,但一想到汉王那不着调的性子,又觉得这事儿虽然荒谬,但也算不意外。
只是,大家悄悄看了眼沉浸在悲痛中的皇上,对今日之事,有了几分明悟。
无论是皇上的话里,还是汉王长史的供诉中,长安都是功不可没的,甚至有救万民于水火之中的功劳,这样明晃晃的讲出来,圣意已明。
可就算知道皇上对长安有抬举之意,用这些给她脸上贴金,可几位阁臣也没话可说,毕竟定王的谋逆信件是实打实的,汉王的罪行也是无可辩驳的。
杨弘济作为吏部尚书,对乐安县官员的失职也是要负责的,因此不得不开口:“一切但凭圣上做主。”
朱长春强忍悲痛,万分惋惜道:“汉王随太宗靖难,屡立战功,朕实在不忍苛刻,况且汉王尚未铸成大错,也痛改前非,自请出海,就不要再问罪于他了吧。”
“至于定王,先帝在时,多有宠爱,如今犯下这大罪,又已伏诛,不要公布其罪行了吧?”
杨弘济拒绝:“皇上,定王之罪必须布告天下,哪怕他死了,也不能抹去这谋逆之行,要将其贬为庶人,震慑有不臣之心的藩王啊!”
朱长春一时默默,看着很不情愿的样子,但最终还是在重臣的建议下,将朱长墉贬为庶人,逐出皇族,且不得葬于皇陵和祖地。
朱长墉无后,定王妃自请出家,朱长春以其尽心尽力侍奉过张太后为由,准其归家,另行嫁娶。
汉王东出征战琉球,定王谋逆被诛,几道圣旨下去,满朝文武都惊呆了,就是说当今这一脉,造反的基因还真是遗传啊。
就在朝野议论纷纷之时,朱长春又下令,将乐安县官员全都就地解职,押送回京待审。
乐安县既然能被当做是汉王的封地,那必然是有所长的,靠着出海口,阳光也多,是个肥沃且繁华之地,因此能去此地任职的官员,也都不是毫无根基之辈。
如今出了这样的大事,有关系的人家都在四处奔走,不为了脱罪,至少也得打点一番,能少受些罪,或者不连累家人也好。
乐安的衙门被抓空了,户部当然就要安排人去上任,从县丞到县尉的人选都被批准了,只是报上去好几次县令的人选,都被皇上驳回了。
杨弘济没办法,也不能再装傻了,拿着拟好的折子进了宫。
朱长春打开奏折,看到青州府乐安县令武长安这几个字后,会心一笑道:“知朕者,杨公也。”
杨弘济愁的胡子都白了:“皇上,您要知道,这任命一旦被公布,将会引起何种滔天非议啊。”
在杨弘济看来,长安是太宗钦点的陪读,也曾奉诏去文华殿伴读,哪怕后来去博州也是尊的皇命,可那都是在内宫之中,与前朝无关啊。
可如今这县令的任命,那就是堂而皇之的告诉朝中众人,女子也能同朝为官了。
杨弘济相信,不只是他,满朝文武都会觉得有违祖制,是万不能接受的。
朱长春面对这个曾在文华殿教过他读书,又曾历经太宗和先帝两朝,如今依然是肱骨之臣的老臣,也没有再遮掩什么。
朱长春:“当初在文华殿,先生也数次夸过长安,赞她聪慧机敏,且有公心。”
“如今你在户部,历年的账本银册也都看过,当知道太宗五次北征之时,国库的出银,与私库的出银是何对比,可以说北征的粮草,都是博州一个一个的玻璃瓶攒起来的。”
“这也是太宗为何会亲自简拔长安为五品尚宫的缘由,要知道女官的任命向来都是盖凤印。”
杨弘济是典型的士大夫,闻言还是想挣扎一番:“可食君之禄,就要忠君之事,担君之忧,武大人深受皇恩......”
朱长春:“杨卿,汉王难道没有深受皇恩吗?定王难道不是从小被恩宠长大的吗?”
杨弘济有些讷讷,甚至在心里埋怨起了这俩人,干啥啥不行,造反也是个笑话。
朱长春:“太祖曾言,人尽其用,所以会将秀才提拔为户部尚书,先帝也曾广设书院,为求天下之才。”
“如今,这大才之人就在眼前,为何非要拘泥于旧制?”
“世人都言,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如果千里马另遇伯乐呢?”
杨弘济抬头,有些不确定:“皇上说的是汉王?”
朱长春:“嗯,跟着汉王去开疆拓土,以她的能力,做宰相都绰绰有余。”
杨弘济:“皇上,老臣以为此等人才,万不可流落异邦,当以重金求之。”
朱长春:“重金就免了,这个任命先压在内阁吧,不用交由吏部明文下发。”
于是,由吏部尚书亲提的乐安县令任命,经皇上御批后,被直接送到了长安的面前。
长安看着老熟人全福,无限感慨道:“这一路颠簸,多累人啊。”
全福笑呵呵的,将任命书递给长安,“再累,也要给武大人道喜,贺长安大人得偿所愿。”
送走了全福后,长安就走马上任了。
发财激动地,一路上都在叨叨。
发财:“没想到朱长春还挺给力,真的说到做到了,哈哈,估计他也是怕你出海去了。”
长安:“出海?”
她摇了摇头,“比起去外面占地为王,带着不知道是什么的人奋斗,我宁可留在这里,于我而言,让外人摆脱奴役,不如先让自己人都吃饱。”
“再说了,就算要出去,我拿什么去称王称霸?就算我振臂高呼,响应的也只是博州几县的百姓。”
“汉王能出去,那是因为他有三千近卫,那可是同他一起上过战场的军队,当初哪怕他死了,这些护卫也是要被处理的,还不如就给了他做创业的资本。”
发财:“那我也觉得不容易,有几个老古板,以前在文华殿读书时,看咱们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谁知道现在居然还能同意咱当官啦。”
长安:“不意外,因为他们太明白,对如今的皇上而言,我是不可替代的,我能弄出一个博州窑,惠及一县之民,就可以做出第二个。”
“很多人其实都搞错了一件事,女子在古代做官,最核心的逻辑,就是要成为掌权者不得不用的特殊存在,而不是非要以一己之力,来对抗当下的制度。”
“当你强大的时候,世俗和制度是会主动让路的。”
“以前咱们总是游离于朝堂之外,哪怕做将军时,也很少参加朝会,可这么些年的时间,也总能看明白了,越靠近权利中心,就越懂妥协之道,也会越明白民生之重,从而忽略性别的差异。”
“之前的装傻充愣,无非就是他们在和朱长春博弈,想让我主动退一步,哪怕是女扮男装也好。
长安语气坚定:“可我就是要以女子之身站在朝堂上,不是捐掉全副身家后,遮遮掩掩的给了个虚爵,也不是苦守边关,几经生死后,换来朝臣们模棱两可的态度,所有人都揣着明白装糊涂。”
“我就是要堂堂正正的站在朝上,未来还会站在百官之首,史书也好,轶闻也罢,谁也休想更改我的性别,抹煞我的功绩。”
“我是长安,愿做女子上朝为官的拓荒者,虽百死而无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