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鸿被这么一喷,倒也清醒过来,顺着唐辰揪提的劲,站了起来。
只是这一站起来,坏事了。
他比现在的唐辰身高高出一头多,原本仰视的视角,站起来后变成俯视了。
“玛德,那个混蛋说南方都是小土豆的,这不也有大高粱吗?”
心中咒骂一句,唐辰撑的一下跳上李鸿刚坐的凳子,踩在那块绣工极佳的锦帕上。
指着李鸿的鼻子大骂道:“玛德,比老子高,你了不起啊,老子现在比你高怎么地?
告诉你,在京城这一亩三分地上,你是虎得给老子窝着,是龙得给老子盘着。
今天你丫的不给我们家少爷一个说法,老子让你哪来的滚哪去?”
跟在李鸿身旁的老仆老于头见识不妙,冲着远处一辆锦绣马车,招了招手,顿时有三四名家丁模样的汉子,小跑着冲了过来。
只是他们还没冲到跟前,就被牵驴背包的赵钱李三人恰巧挡住。
那几个家丁,那有东城所禁卫军卒的气势,三人也是楞,见唐辰突然跟人动手了,也不问青红皂白,当即各自从怀中掏出准备的短刀,作势便要给跑过来这帮家丁,见见血。
一见这伙人这么楞,那老于头顿时有些麻爪,忙陪着笑,上前来说和:
“莫要动手,莫要动手,误会,误会,大家别伤了和气,别伤了和气。”
李鸿一见刀子,才想起来自己会说话,忙用一口正宗的京城官话道:
“这位小兄弟,误会,误会,莫要动手,莫要动手。”
说着,撇下唐辰,望向站在远处,一脸冷漠看着这一切的孙嵋道:
“兄台,这位兄台,快请你的这位伴当莫要动手,看你穿着也是读书人,既然大家都是读书人,坐下来谈谈如何?有道是君子动口不动手。”
经过刚才的惊慌失措,孙嵋已经冷静下来,她见唐辰如此有违平常的做派。
顿时联想到昨日他故意和刑部大吵大闹后,自己父亲被押后再审的事情。
立刻秒懂,他这是在故意为之。
虽然不知他的目的是什么,但可以肯定的是,下一步计划定落在这个首辅女婿的身上。
当即收敛心神,在一旁看起戏来,尤其见到赵钱李过来后,神情更加放松。
只不过面上带着假面具,许多微表情看不出来,外人看着就是这位小爷脸冷,心硬。
听到李鸿的喊话,孙嵋冷蔑一笑,别人不知道这家伙是什么货色,但她可是在苏丘待过的。
在父亲当初调查首辅小舅子时,时不时会听到关于这家伙的某些传闻。
欺男霸女属于是日常操作,李读书人没娶到首辅千金之前,不屑为之。
娶了之后,哼哼,满苏丘城大概也就那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首辅千金,觉得自己夫婿是金龟婿吧。
众多传闻中,传的最凶的是,说他勾结海上倭寇,走私。
虽无证据表明他本人参与了,但空穴不会来风。
没人查也就没人证实此传闻真假。
父亲当初想查来着,还没来得及布置,便被人参倒下狱。
听到他那强装镇定的呼喊声,孙嵋冷哼一声,释释然重新坐回茶桌上,折扇猛地展开,如真秀士般徐徐轻摇,没理会他的呼喊,而是压着嗓子,冲已经吓得不敢乱动的店家,招呼道:
“店家,重新给爷们上壶茶,爷们打小在这四九城里长大,就爱喝高碎,不碎都他……的不行。”
她想学唐辰一样爆句粗口,可话到嘴边还是没好意思说出来。
店家虽说怕的要死,可见这位爷五个人,三个带着刀,一言不合就拔了出来,哪敢怠慢,当即端起旁边的高脚壶,颤颤巍巍地重新为孙嵋续上一个满是高碎的茶。
她的这番出人意料操作,着实让唐辰眼前一亮,顿时省去许多布置,当即一个眼神飘过去,示意她先解除他和李鸿的对峙戏。
毕竟伪装恶人也是挺累人的,尤其李鸿这家伙还比他高,站在凳子上,还要分心保持身体平衡,终究不能全心提上力气,与之对峙,气势上无形中弱了几分。
万一擦枪走火,真打起来,以他现在的小体格子,在赵钱李三人来救他之前,指定是要吃亏的。
一个眼神对焦,孙嵋立刻秒懂,折扇一合,故作潇洒地吸溜一口高碎茶水,慢悠悠地指了一下赵钱李三人,呵斥道:
“你们几个把吃饭的家伙收收,干嘛,朗朗乾坤,天子脚下,动刀动枪的成何体统?
在说了,本少爷现在是读书人,那是要考状元的,你们这喊打喊杀的,还当是在乡下,收起来,收起来。”
说这儿,没管赵钱李三人是否听她的话,话头一转,用扇子遥指了一下唐辰:
“说他们,没说你呀,松手!
他们都是大字不识几个的粗人,你跟本公子读了多少书,怎么还这么不懂事?忒没规矩了。
本公子平日怎么教你来着,这天子脚下什么最重?”
唐辰就坡下驴,立刻作出愤恨不平的模样,冲着李鸿冷哼一声,跳下板凳,又啐了一口,乖乖走到孙嵋身后,刻意用带着几分委屈的声音,回道:“规矩最重。”
“哎!”孙嵋摇头晃脑地长应一声,就在众人长出一口气,以为事情就这么过去时。
忽见她陡然站起,指着唐辰鼻子喝骂道:
“你还知道啊,我还以为你,如那不知从那个土坷垃里跑出来的耗子一样,啥见识没有呢。
感情你也是读了书的。
怎么?这些年读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不知道礼义廉耻怎么写了,要不要本少爷现在写给你看?
你这做派与市井流氓什么区别,本少爷是要考状元的,你这样乱来,还让本少爷如何结交同窗?”
唐辰借着她的身体遮挡,悄悄冲着她竖起一个大拇指,面上则是委委屈屈地低头认错:
“是,公子,小的错了,小的不该跟乡下来的土鳖一般见识。
是小的,眼皮太浅,觉得他无缘无故砸到公子,便该赔钱。
而且还搅了公子的雅兴,令公子的大作没写出来。
明日一品楼诗会上,公子没大作拿出,定然会被那些人笑话,小的一时气不过,没压住火,就……”
孙嵋心下了然,唐辰这是故意要将李鸿引到一品楼去,但不知,他在哪里为首辅女婿设下什么鸿门宴,但她还是装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
“这是你该考虑的事情吗?到底你是公子还是我是公子?你丫,你是要气死我呀…”
说着,转身冲着完全看懵了的李鸿道:“让公子见笑了,我这家奴太没规矩了。”
李鸿恍若回神地慌忙摆手,一脸的诚惶诚恐,“兄台千万别这么说,是在下刚刚失礼在先,惊了兄台,才惹恼了兄台的家仆。”
“哎,哪能怪兄台呢,都是家仆太没规矩了。”孙嵋依旧一副痛彻心扉的样子,只是她的假脸上表情不那么丰富,看上去满是冷意。
大有你不给我一个满意交代,老子就给你一个“满意”答复似的架势。
李鸿脸皮一阵红一阵白,红是因为孙嵋一句一个没规矩,令他臊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骂他。
白则是因为唐辰虽然收手了,可另外三个拿刀的,没半点将刀收回去的意思。
他带来的家丁和仆人,一个一个被吓的不敢轻举妄动。
“不不不,是在下失礼,是在下失礼,你看我赔偿兄台一件新衣如何?”
说完这一句,忽觉不妥,忙又补充道:“在下没别的意思,就是觉得与兄台投缘。
我也是来京考试的,说不定大家以后还会出身同榜。
在下,初来京城也没个认识的故友旧朋。
可见到兄台便觉得十分投缘,我们这就去京城最好的酒楼,一醉方休如何?
就当在下给兄台赔不是了。”
孙嵋听着李鸿语无伦次的话语,不知怎么就从赔衣服钱,说到了喝酒?
看样子这个初到京城的公子哥,是被他们这一番操作吓得有些六神无主了。
旁边战战兢兢的老仆,实在看不过去,自己的少爷那番腆着脸陪笑的丑态,鼓起勇气提醒道:
“少爷,我们刚来,该先去泰山老大人府上拜会才是,咱们进京的信已经送到老大人府上了。”
“要你多嘴。”李鸿没好气的斥责一句,转而又冲着孙嵋陪笑道:
“兄台见笑了,我这下人也是有点不懂规矩。”
孙嵋已经借着刚刚他转头的空档,跟唐辰用眼神交流了一下,心中有了定计,笑着道:
“无妨,下人没规矩多调教调教也就是了,只要咱们这些当家的,懂规矩便可,您说呢?”
“是,是,兄台说得对。”李鸿点头如啄米。
在赵钱李三人收起刀之前,孙嵋说啥都是对的。
孙嵋当即十分豪迈地道:“既然,兄台还要拜会自己泰山,那这酒宴之事,就安排到明天吧,毕竟拜见泰山是为人子女的最大规矩。
倒时我请兄台,兄台也是来京考试的,正好明天为兄台介绍几位同好。”
眼前之人答应放过自己,劫后重生,李鸿顿时大喜,当即忙不迭地答应下来。
“好,好,明天在下一定到,到时的酒钱可一定要在下承担,全当在下赔今日的不是。”
对同样身份出身,行事又霸道的孙嵋,他是异常恭谨,哪里还有半点刚刚对店家的倨傲。
前后判若两人的样子,竟让孙嵋没由来的恶心。
联想到唐辰的话里话外,都在表明这样的人今科必定高中。
那大郑官场里坐着的都是些什么玩意?
“明日,一品楼,孙亮恭候李兄大驾,不见不散!”
忍着内里恶心,孙嵋佯装豪气地大声相邀。
“好,好,唉,你怎么知道我姓李?”
李鸿点头如捣蒜,只是点头到一半,这位小爷忽然智商在线地反问道。
空气顿时凝结,孙嵋咯噔一下,立时意识到自己说秃噜嘴了,双方还没互通姓名呢,按理她还不知道李鸿叫什么?
自知自己闯祸的她,眼角余光求助似的向旁边的唐辰飘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