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卿,一月的月俸是多少?”
福王冷不丁地问出这么一句话,使得唐魏钱三人齐齐一愣。
唐辰最先反应过来,会心一笑,蹲到面带惊异之色的钱大通身边道:
“殿下的意思是,你一个月二两银子,玩什么命啊。”
戏谑阴冷的话,顺着骨头缝隙钻到心尖上,刺激的钱大通心头猛地一缩。
“卑职钱大通,誓死追随福王殿下,殿下指东,卑职决不向西,从今往后,殿下让卑职汇报什么,卑职便汇报什么,决不妄言。”
福王胖脸上生出一股前所未有的认真,“一个月二两的月俸少了点,魏伴伴,以后钱卿的月俸,就按石统领的标准发放。”
魏忠贤脸显喜色,诚恳地叩拜,道:“殿下仁厚。”
“谢,谢殿下。”钱大通生死边界游走一圈,额头满是冷汗,后脖颈更是阵阵发寒。
“恩,你们谈吧,本宫去钓鱼了。”福王起身,转进后厢。
胖胖的背影,在转入后厢门的那么一瞬间,忽地伟岸起来。
仿若一滩小土丘,在不经意地震荡中拔地而起,成为只能仰望的高山。
确认福王走后,钱大通虚脱瘫坐在地上,刚刚那么一瞬间,仿佛明良帝当面,威严浩瀚,势若千钧。
到此刻,他才明白,所有人,朝野上下所有人,都被这个看似人畜无害,行事荒诞的三殿下给蒙蔽了。
荒诞的行为不过是自污保身的表象,在今日被眼前这位小唐先生无情揭开退无可退的现实后,福王索性不再伪装。
朝野风云动荡,又将有一股新的势力崛起,大郑真正迎来多事之秋。
而这一切都是眼前这位尚未及冠,改姓更名,气走首辅,打掉亲爹乌纱的少年带来的。
京城南郊,十八里铺。
望着背着书篓,行色匆匆的赶考举子,刚从马车上下来的老者,不由感叹道:
“有人狼狈出京师,有人希冀入科场。
这人的悲欢总是不尽相同啊。”
“阁老,您……”一名仆人小心翼翼凑上前来搀扶。
“老夫已经不是什么阁老了,以后这个称呼便不要喊了。”老者望着道边刚刚吐露出嫩芽的杨柳,一声长叹。
“是,老爷。”那仆人应声,搀扶着老者走进前方不远的茶摊小铺。
铺子里,赶路的书生,劲装的汉子,押镖的镖师,行走江湖的侠客,贩夫走卒各色人等俱在。
老者走入这里,好似一条病虎闯入水潭,惊的百兽齐颤。
“老爷,这里人太多,咱们要不换个地方再歇?”那仆人见铺子里人员复杂,不由皱眉提议道。
“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这样更好,这样更好。”老者不甚在意,笑着招呼店家,上两杯粗茶。
店家应声仓皇端上粗坯茶壶茶碗,看的那仆人直皱眉头,尤其注意到那茶碗上还残留着没有洗净的茶垢,他更是忍无可忍:
“老爷,我去拿咱们茶杯吧。”
“恩,好。”老者微笑着点头,只是,在对上店家投询过来的眼神时,他又笑着道,“先倒上,先倒上,无碍的无碍的。”
仆人不敢怠慢,告了声罪匆匆而去。
只是在他走后,邻座的一个镖师装扮的汉子,头也不回的问道:
“我家主人,让我代问阁老,阁老就这般走了,可有话要交代我家主人的?”
“一个罢相丢官之人,何言教人,何言教人。”老者端起粗茶,摇头叹息道。
“那可有什么未了的事需要我家主人要办的?”镖师装扮的汉子继续问道。
“老夫说送那位小友一副棺材,就是不知棺材是否打好了?”老者反问道。
“他被陛下左谪江宁东城所总旗,按照惯例,接受印信后三五日便要出城赴任,出城之日我家主人自会替阁老送上厚礼。”那镖师汉子回答的斩钉截铁。
“那便好,那便好,说出的话,总不好食言的,总不好食言的。”
老者抿了一口粗茶,或许觉得粗茶真的难以下咽,皱眉着艰难咽了一口后,还是放下,起身向外走,临近出铺门时,他似乎刚想起来什么似的,补充说道:
“江宁巡抚马上出缺,让你家主人再派个人来吧,至于吴县知县那是位被东城所陆统领逼死的好官呢。”
说到最后,竟是眼角带泪,长叹一声。
这时,那仆人才匆匆赶来,不过见老者已经出来,忙诧异地凑上前来,“老爷咱们不喝茶了吗?我将您经常喝的碧螺春带来了。”
老者感叹一声,“洞庭山的碧螺春,当然要用太湖水泡才入味,我们回家喝,老夫离家三十余载,竟有些近乡情怯了,呵呵。”
西交民巷,国舅府的门前,忽听得铜锣清越一响,两头金红雄狮踩着七星锣鼓点,跃入过来。
门前守卫的众人不由一懵,不年不节的怎么会突然有舞狮的出现?
人人争相看去,想要瞧清到底是哪家府门办喜事,怎么没通知府里?
只是,那两头金红雄狮忽地人立而起,硕大的狮子头左右环顾,像是寻找什么似的,待看清国舅府的门扉匾额时,又像是发现新奇事物般,争相踩着鼓师敲出的雨打芭蕉点子,跳着俏皮的秧歌舞步,向着国舅府而来。
门前众守卫一惊,刚要出言呵斥,却又听牛皮鼓点猛地一停,一段铜板快书不合时宜地响起:
“当里个当,当里个当,闲言碎语不要讲,表一表国舅养了一个好儿郎。
好儿郎,歹儿郎,不如苏家的夜哭郎;
夜哭郎,夜哭郎,苏家出了一个败家郎;
败家郎,败家郎,今日败家明日偷香,他日就敢篡皇榜。”
门前守卫一个个听得是目眦欲裂,守卫统领大声呵斥,要他们停下,可十八面牛皮鼓,鼓点敲击如催山推石,哪里听得人言。
尤其当两名腰缠红带光膀子的大汉,撑着白杆拉出一条硕长白卷条幅时,守卫的众人只觉天塌了。
“恭祝国舅欠银一万两。”
‘之子’两个字太小,几人都选择性忽略。
统领不敢怠慢,匆忙返回府里通报,不多时一队持棒拿刀的护卫家丁,跟随着一位澜袍老者冲了出来。
“都给我停下,是哪个不怕死的敢这么消遣老夫,活腻歪了?”
一声怒吼,如猛狮呼喝,惊得鼓点铜锣猛地一滞。
两头金红雄狮犹如见到凶神般,瑟瑟发抖地向后倒退,抖动的斑斓狮毛活灵活现,仿佛真是两头狮子在害怕的后退。
“贵公子苏奇,欠银一万两,正所谓子债父偿,找不到他,自然来国舅府上了,还请国舅爷不要食言,免得惹人笑话。”
后军都督苏茂,一米八的壮汉,即便年近半百,可膀大腰圆依旧自带一股猛将气质,站在府门前巍然耸立如山岳一般威风凛凛。
只是,此刻国字脸的他面皮涨的如同猪肝般,瞪着俩铜铃般的眼睛,死盯着从两头雄狮中走出的那个干瘦少年,咬牙切齿道:
“兀那小子,是你,谁给你的胆子,敢欺辱到老夫门前上来,你以为老夫是萧元驭那软蛋,不敢砍了你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