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
眼前一片漆黑。
黑暗中,李荣不知自己来到了那里,只感觉他被人像货物一样搬来搬去,一直在不停地转移,周围偶尔有车马声,间或有狗吠声,但就是没有人的说话声。
刚刚只是一个疏忽,便被人偷袭了,他知道偷袭的人是属于那边的人,可这么被轻易偷袭,也是他进入东城所以来第一次。
不过回头想想,一直以来他都在东城区看管黄册,哪有什么机会出门执行任务。
只是没想到第一次执行任务,就会被人抓个正着。
原以为这些人不敢在一品楼内动手的,没想到对方胆大包天,竟然就在禁卫军眼皮子底下,将他这个东城所番子绑了。
恐怕这也是他和唐旗牌一时疏忽,没想到的。
幸亏,他在和唐辰分手引人到一品楼后,没有第一时间接触孙嵋他们,只是趁着倒水的空档,将大体情况告知了钱大通。
不然这会儿被他们抓的可能就不止他一个人了。
此前唐旗牌给他说徐阁老会悄无声息将他们都杀了的时候,他还不信。
现在,若不是他亲身经历,他也不相信徐阁老的人在京城会这么肆无忌惮。
不知过了多久,也不知到了哪里。
他感觉自己被扔到了一间逼仄的小房子中,狭小的空间到处弥漫着刺鼻的尿骚味,也不知之前用来做什么来着,之后,便没人再来管他。
时间一点点过去,他担心被人发现自己已经提前醒来,便一直保持着同一个姿势没动。
只是姿势保持的久了,身体各处会产生不同程度的酸胀。
正当他犹豫要不要小幅度动一下的时候,忽听房间外面传来说话的声音。
“审了吗?”
突兀出现一个苍老的声音,带着几分急促的喘息,似是刚刚从远处赶来一般。
“一直等老管家您来,还没审。”
年轻铿锵的声音,是今日追他的那个领头的人,好像是顺天府府衙里的一个班头。
李荣大致确定绑了他的人是什么身份后,心里也不慌了,调整了一下姿势,找了一个舒服点的姿势躺好,等着人上门来。
“嗯,那你就开始审吧,我在外面听着。”老管家没有多说什么客套话,直接吩咐那班头做事。
班头应了声是,推开小房门,看到李荣仰躺着的姿势,不由啐了一口,“玛德,来到这里,这么自在的还是第一个,把他给我弄醒。”
“是,头。”只有两名小厮应声,上前一把扯掉李荣头上的黑布。
烛光如豆,不辨昼夜。
不过比刚才目不视物的黑暗,好了不知凡几。
李荣借机迅速扫视左右一圈,果然如他猜想的那样,小房小的不过一尺见方模样,与他们东城所关押特殊犯人的号房很像。
“恩?这么一想,这里好像是衙门里关押特殊犯人的死牢?”
心里大致有了数,面上便不慌,气定神闲地向房间里的其他人看去。
房间本身就小,一下子站了除他之外,三个人,显得拥挤非常。
不过好在,看他醒来,两个穿着皂衣的衙役上前,给他夹了一副重达五十斤的大枷锁后,便退了出去。
第一次佩戴这么重的东西,他险些头重脚轻地一脑袋杵到地上。
即便强撑着挺起来,也是摇摇晃晃,脖颈和肩膀被压的喘不过气。
“劝你,低下头,这样还剩点力气。”那班头像看猴戏地看着他来回摇晃着。
李荣斜瞥了他一眼,嘿了一声,咧嘴笑道:
“爷爷,第一次带这玩意,觉得挺好玩,多玩会儿怎么了?”
那班头摘下腰刀杵了杵地,居高临下瞧着他道:
“进来这里的,刚开始都嘴硬,希望过一会儿,你还能这么嘴硬。”
“切,吓唬谁呢?你们不就是徐阁老的走狗吗,你是他的家生子,外面那个应该是他的管家吧,要么你们杀了我,要么就立马放了我,然后让徐时行滚回老家去,爷们,高兴还可以既往不咎。”
李荣懒得看班头那小人嘴脸,直接将他们的身份挑明。
小房的房门原本在那两名皂吏出去时被关上了,可在他刚说完这句话后,嘭的一声,被人从外面撞开了来。
一名打扮富态,身着缁衣东坡服的老者突然出现在门口,阴鸷的眼睛死盯着他,喝问道:
“你是谁?你背后的人是谁?那个陈辰在给谁效力?是福王?”
“1,2,3,4,你一下子问了四个问题,要我先回答那个?”
见到对方如此焦急,他反而不急了,李荣索性向后仰靠了一下,将大枷锁抵在小房的一侧砖墙上,借此省些力气。
眼白几乎占了整个眼眶的老管家,冷哼一声:
“哼,凭你们三两个小虾米,也想要凭借那苏丘知府的案子,搬到相爷,无疑痴人说梦。
说出你的幕后主使,兴许龙班头等会还会手下留情,让你少受点苦。”
言语恫吓,这一招东城所审人的时候常用,他在旁做记录时,经常见。
老管家的火候跟那些活阎王比显然还差那么点。
调整了一下姿势,身体感觉轻松多的李荣,仰靠着墙,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们,懒得回他。
只是,听闻其主动提及苏丘知府的案子,心下不由一怔。
那个少年旗牌做事喜好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让人看的云里雾里。
即使像他这样,一直跟在他身边,也根本不知道他具体要干什么。
可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唐旗牌从未动过用苏丘知府的案子,扳倒徐阁老的念头。
不然也不会让孙嵋女扮男装去一品楼扮读书人,和那些书生拼诗了,话里话外,似乎还有意让她参加科举。
虽然他想不明白,这么做有什么意义。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苏丘知府的案子扳不倒内阁首辅,唐旗牌在另辟蹊径。
这些人脑子是怎么联想到这个案子的?
有人给了他们错误信息?
是谁给的?
孙嵋?
不是,她已经改头换面,除了他们几个,没人知道那小妮子是如今的诗仙。
不是她,还会是谁?
李荣不知怎地,忽地想到唐旗牌前几日带他们去的那个佛寺,当时他说是找个会骂人的官。
想到此他福至心灵般心下顿时明悟:
唐旗牌名义上是请人家出山骂人,实际上是利用那位礼部主事,给各方释放了一个瞒天过海的假消息。
这个假消息就是他要为苏丘知府孙山翻案,要以此为借口扳倒当朝首辅。
为此不惜动用东城所所有人,抓刻假印的,令满京城人都以为他真要拿孙山当旗子,为其翻案。
这等云遮月的神仙手段,别说是外人,即便像他这样一直跟在身边的自己人,都未看透,直到此刻串起了所有事他才窥探到其中一角。
少年手段,天马行空,鬼神莫测啊。
他忽然感觉浑身的汗毛忽地立起,又攸忽落下,一身的鸡皮疙瘩全起了来。
“妖孽啊,这是钦点了一个妖孽当旗牌啊。”
突然想通所有事的他,觉的这么多人被一个少年耍的团团转,还挺好玩的。
索性放松了心情,淡定自若地仰头靠在枷锁上,笑着与那老管家对视,道:
“你可以试试,咱们可以看看,是你们先弄死我?还是你们的徐阁老先下台,哈哈。”
老管家脸色阴沉扫了他一眼,没跟他逞口舌之快,只是冷冷的跟那龙班头说了一句:
“将他两条腿打断,看他还嘴不嘴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