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和殿内沉香袅袅,秀女们依次入殿行礼,又依次退出,朱红门槛已踏过二十余双绣鞋,却始终未见宸妃手边的镀金绢花抬起过。
“户部侍郎之女柳如萱,年十六——”
第二十三名秀女盈盈下拜,鬓边素白海棠带进一抹幽香,微末手指微顿,这女子前世是苏晚昭最得力的心腹,曾在御花园“不慎”将热茶泼在她结满冻疮的双手上。
“可读过《女诫》?”微末声音冷得像冰。
柳如萱睫毛轻颤,“回娘娘的话,臣女自幼……”
“下一个。”
话未说完,就被微末冷冰冰的打断,柳如萱绞着帕子愤恨地抬眸,礼官已传下一名秀女入殿,她只好跺着脚退出了殿去。
苏晚昭斜睨微末一眼,这些女子个个家世不俗,容貌出众,她却连正眼都不给一个。
她瞧见嬷嬷手中空白的花名册,红唇勾起一抹冷笑,“这般挑三拣四,莫不是根本没打算选新人,想独占圣宠?”
微末终于侧首,镶玉护甲泛着冷毅的寒光,“丽妃今日,格外关心本宫的差事。若坐得乏了,大可先回宫歇着。”
什么?
苏晚昭捏着帕子的指节发白,死死咬着下唇,胸口再次迸出滔天怒火。
凭什么?
凭什么这女人能独掌选秀大权,连问都不问她一句?
凭什么她堂堂将军府出身,以正妃之名入宫,如今却要像个摆设一样坐在这里,连插句话的资格都没有?
更可恨的是,那句轻描淡写地让她回宫歇着,简直是在当众羞辱她!
苏晚昭闭上眼,回想王府佛堂里的慈悲座像,长舒一口气。
她不停告诉自己,已经很好了,看看温晴玉,此刻不是还被困在王府,不见天日?
只要她有名有份地进了宫,来日方长,她总有能报仇的那一日。
时间缓缓流逝,殿外秀女因无人留用渐渐焦虑不安,窃窃私语声低低响起,礼官皱了皱眉,“肃静——”
直到第二十八位秀女入殿时,微末手边的绢花才终于动了。
兵部尚书之女沈清澜行礼时脊背挺直,还未等礼官唱名,微末已轻轻开了口。
“留花。”
苏晚昭猛地转头,却见微末已看向下一位。
紧接着是户部尚书侄女、镇北将军胞妹、内阁阁老的孙女,每朵绢花递出,都精准对应朝堂紧要处的势力。
她是在给自己培植党羽?
转眼间已有四名女子入选,而当第三十四位秀女入殿时,殿角的铜漏恰好滴出一声不大不小的轻响。
她浅碧色的裙裾拂过金砖,行礼时露出鞋尖上绣的淡紫铃兰。
“大理寺丞之女宋知意,年十七——”
微末的护甲在名册上悬停片刻,眸子也缓缓地望了过去。
这个六品官之女,是前世在冷宫唯一给她送过炭火的人。
宋知意性子淡雅,今日也依旧是一身素净的打扮,头上只簪一朵淡粉色的小花。
“留用。”
当绢花送来眼前时,宋知意纤细的身子明显一颤,她杏眼睁得圆圆的,浓密的睫毛快速眨动几下,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竟被选中。
“臣…臣女谢娘娘恩典。”她声音轻得几乎快要听不见,起身时仍不敢置信地偷瞄一眼端坐高位的宸妃,却见对方正若有所思地打量着自己,吓得赶紧垂下头,耳尖都染上一抹绯色。
“大理寺丞?”苏晚昭忽然出声,“宸妃莫不是糊涂了,区区六品官员之女怎配侍奉陛下?”
微末不紧不慢地合上名册,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深水,“本宫选人,看的是才情。”
“她极擅音律,正好能给陛下解闷。”
见苏晚昭还要开口,她忽地抬眸,“丽妃究竟是觉得她出身低微,还是觉得本宫连这点主都做不得?”
苏晚昭一滞,面上说不出的扭曲不忿。
她有协理六宫之权,自己根本无权置喙。
宋知意站在原地不敢动弹,额头沁出细密的汗珠。
她看见丽妃娇艳的面容阴沉了一瞬,最终却强压下怒火,垂首答,“嫔妾…不敢。”
微末这才满意地颔首,对宋知意温声道,“三日后自有宫人接你入宫,记得带上你的古琴。”
“是。”
宋知意福下身乖巧的答着,战战兢兢的退去了殿外。
待日头偏西,最后一位秀女也退出去时,苏晚昭看着嬷嬷手里的五支绢花名录,冷笑出声,“原来不是不选,是专挑能巩固势力的选,变着花的讨陛下欢心。”
新任兵部尚书嫡女沈清澜。
新任礼部尚书侄女谢明姝。
镇北将军胞妹楚临霜。
内阁阁老孙女孟令仪。
大理寺丞嫡女宋知意。
除却吏部没有年龄合适的女子,并未送女参选外,其余个个都是能助赵晏巩固新朝的重要职位。
“丽妃既明白,何必多此一问。”微末起身,随意理了理袖口,扬长而去。
春溪缩着脖子来到苏晚昭身侧,“娘娘,咱们回宫吗?”
她本也不想多嘴去问,可秀女已经全部退走了,嬷嬷太监也跟着宸妃一并离去,太和殿里现下只剩她们主仆二人,不走,难道等着用晚膳吗?
苏晚昭将手轻轻搭在春溪递过来的小臂上,声音意外地十分平和,“回宫。”
不急,还不急。
她如今得到的一切无非是仗着赵晏宠爱,等她一刀斩断那男人的情丝,这个从青楼里爬出来的女人,就只能下地狱!
她已经吃过一次亏了,在佛堂枯守那么久,绝不能再重蹈覆辙。
…
仁明殿的桌案上放着选秀的花名册,人选已定,只待赵晏亲自敲定各女的位份,便要为她们安排合适的殿院了。
可微末一连等了两日,赵晏都不见人影。
眼看秀女明日便要入宫,无奈,她只好带着名册准备亲自走一趟垂拱殿。
德喜正手持拂尘守在殿门外,身侧立着个细皮嫩肉的小太监。
见她过来,忙笑意盈盈地上前,“这是哪阵风把咱们宸妃娘娘吹来了?”
微末看了看跟在身后的小太监,“这位是?”
德喜哈着腰陪笑,“这是老奴的干儿子德安,奴才老了,侍奉不了陛下几年,得赶紧找个接班儿的。”
说着拍了德安后脑勺一把,“还不快给娘娘请安。”
德安看着便是个机灵的,立即跪下行了大礼,额头触地的姿势标准得挑不出错,“奴才给宸妃娘娘请安,愿娘娘岁岁安康,日日舒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