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的骄阳透过梧桐树叶缝隙,在仁明殿的青石砖上烙下斑驳的光痕。
苏晚昭凄厉的惨叫不时从殿内传出,周济安只觉似又回到为婢女拔箭那日,不停慌乱低呼,“按住她!”
赵晏斜身倚在梧桐树旁的秋千索上,将微末腰间玉牌扯来掌心悠然把玩。
温晴玉跪在不远处的玉阶下,滚烫炽阳将她灼得摇摇欲坠。
“玉儿!”
德妃扶着咏荷手臂疾步赶来,径直来到温晴玉身侧,用金丝娟帕去擦她额角汗珠,“可伤到哪里?”
“娘娘…”温晴玉扑进德妃怀中痛哭,肩头随着哭声不断抽搐。
德妃揽住温晴玉发抖的身子,帕子擦过她糊了胭脂的浊泪,忽瞧见远处树荫下的赵晏,不由愤而斥骂,“你的侧妃都快晒化了,你竟还在取乐!”
赵晏将玉牌掷起老高,又稳稳落进他掌心,“有在国宴上当众投毒的胆色,怎会连这点苦楚都忍受不了?”
“胡扯!”德妃抓住温晴玉肩头的手指不觉收紧,“苏晚昭发狂时,玉儿一直在本宫身边,如何是她投毒?”
“母妃这话说得晚了。”赵晏忽地攥紧落下的玉牌,“人证物证俱在,容不得抵赖。”
“什么人证?不过是秦相那女儿信口胡说!”
德妃话未说完,怀中的温晴玉突然抽搐着昏厥,惊得她连声呼唤,“玉儿若有个三长两短,本宫…”
她阴鸷的眸子突然转向微末,咬牙切切,又是这个婢女。
低贱如蝼蚁一般,为何不就此认下罪名,替玉儿受苦?
方才来时,咏荷已将太和殿一幕细细告知,她乍听之下便觉出怪异。
知子莫若母,儿子何时对哪个女子这般相护过?踹在玉儿肩头那一脚,分明是恼她对这婢女出言侮辱。
命人将温晴玉抬去树荫下,德妃恨恨起身。
热浪烤在地砖上蒸腾起滚动扭曲的热浪,灼得德妃眼角干涩。她抬玉儿进府,本是想打压苏晚昭。宴儿日后是要成大事的,绝不能让这么个连母族都没有的女子白白占着正妃之位。
玉儿的父亲温远征仕途明朗,用不上几载定能做到礼部尚书,将礼部紧紧握在手中,她们母子才能源源不断地招贤纳士,步步登天。
可这么个身份卑贱的素衣婢女算什么?
玉儿若因她平白受辱,温远征必定心生嫌隙,宴儿向来高瞻远瞩,如今怎么这般糊涂!
莫非对这婢子动了情?
不可能,他从未对哪个女子动过情,即便是素有京城第一美人之称的秦绾…
她越想越觉气恼,盯着秋千索旁垂首着的女子,就连对方头顶缠发的红绳都刺得她眼底泛青。
她死死掐住掌心,该想个法子除掉这狐媚子才是。
母子俩正远远对峙,皇后忽从殿中缓步走来,“德妃没有大碍了?”
德妃俯身,一想起方才她突然昏厥离去,导致没能亲自护着玉儿就恼得呕血,“劳娘娘垂问,臣妾已无碍了。”
皇后凤眸扫过昏死过去的温晴玉,“宴儿的家务事,本宫不便插手,妹妹既来了,便将人带回去管教罢。”
温远征掌秋闱名录,元儿正是大用此人之时,这场闹剧本也不关她这皇后的事,方才既已罚了跪,索性就此抽手免得惹来一身腥臭。
“至于昭昭,本宫要留她在仁明殿休养几日。”皇后说着又转身进殿,“妹妹若无他事,就带着小辈们退下吧。”
“是。”
德妃命人将温晴玉抬上步撵,一路往延福宫走去,她忽然扭头看向同行着的儿子,一把掐住他的小臂,“宴儿与母妃同去延福宫照看玉儿。”
赵晏却借抬臂遮挡阳光挣开德妃桎梏,“儿子乏了,实在思念府中冰枕。”
德妃被堵得无话,儿子历来薄情寡爱,即便对着她这个母妃,也从不表现出太多亲昵,他若说一,纵是百头牛也拉不回来。
步撵恰路过御花园,抬撵的宫人踉跄撞上池边巨石,撵上一阵动荡,温晴玉腕间的纯金手钏倾斜着滑落,叮叮当当滚至赵晏蟒纹靴边,竟被他一脚踢进荷花池。
“噗通”一声水花四溅,惊散满池锦鲤。
德妃眸中涌上怒意,盯着儿子携婢女离去的背影恨然骂道,“冷血的狼崽子!”
咏荷无声来到身侧,德妃忽地揪起她的手腕,“去查!这个叫微末的婢女,究竟是何来历!”
…
微末跟在赵晏身后直奔宫门而去,路过太和殿时仍能听到阵阵丝竹之声。
国宴从晨起一直摆到落钥,是栖梧国百年不变的规矩。
赵晏的蟒袍衣摆忽地凝在原地,五指收拢间绷出两颊冷厉的棱角。
微末在他斜后方停步,用鞋尖狠狠抵住地面才没撞到他身上去。
这男人五感敏觉,站在原地动也不动的样子,莫非是听到了什么?她屏住呼吸立起耳朵,才从阵阵丝竹声之下,隐约听到似是太子与四皇子正在低声攀谈。
“皇兄老是提起赵晏身边那婢子,莫不是瞧上人家了?”
太子冷嗤的声音传来,“他越把那婢女当眼珠子似的护着,孤就越要尝尝这野雀儿的滋味,剥了那身素衣,定比教坊司的花魁还惹人怜…”
紧接着就爆出兄弟二人龌龊的哄笑声。
日光斜切过赵晏侧脸,男人喉结滚动间溢出沉闷低笑,“父皇未至,本王若先行离去岂不失礼。”
尾音陡然低哑,男人转回身时蟒袍剧烈翻涌,仿佛那日鹤鸣山上压顶的黑云,修长指节挑起微末下颚,“随本王去欣赏欣赏,当朝储君跪地痛哭的模样。”
微末被他影子整个笼住,耳边碎发被轻柔抚平,被迫与他对视时,她看到男人眼中喷薄翻涌的无尽癫狂。
再次踏入太和殿,入目已然歌舞升平一片祥和,全然没了方才的满地狼藉。
兄弟俩正偎在一处醉眼迷离,太子身侧还躲着个明艳宫婢。见赵晏忽又折返,双双凝目望来。
赵晏径直过去时,太子腰间的盘龙玉佩突然坠地。
“这野雀儿羽毛金贵,皇兄小心——”他俯身拾起太子玉佩,“被啄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