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晏唇角擒起冷笑,“皇兄若有这等闲情逸致,不如多想想,昨日父皇为何摔了你的奏折。”
太子喉结翻滚,父皇斥责他结党营私的怒骂声似又在耳边回荡。
三日前他呈上秋闱举子名录,那些精心挑选的东宫属臣之后、母族联姻之子,被父皇用朱砂圈出十七个与他暗中往来的名字。
父皇斥他太过心急,声声暴怒。
赵晏接过宫女手中酒壶,斟满太子酒盏,“监考官是秋闱重中之重,父皇有意留心,皇兄怎能如此大意。”
他将酒盏贴着太子手背推过去,“专挑东宫门客的族亲,难怪父皇要问你,急着填满羽翼,可是等不到他死的那天。”
太子瞳孔骤缩,微颤的手掌将酒盏扫翻,酒水顺着桌案流向他的龙纹衣摆,“是你在父皇面前告发我。”
赵晏端了端身形,拂起宽袖去遮滴落的酒污,声音忽然压低,“你我骨肉至亲,臣弟不过是想让皇兄悬崖勒马。”
太子豁然起身,震得酒盏原地打转,果盘里的糖凝梅子骨碌碌滚向二皇子脚边,“赵晏!你少给我揣着明白装糊涂!”
邻座女眷惊得娟帕飘落,温晴玉与苏晚昭双双僵在原地,她们都看到太子喉结上沁出的汗珠正顺着明黄衣领滑入衣襟。
“皇兄醉了。”赵晏将不安的酒盏重新放好,丝竹声也随之停顿片刻。
二皇子忽在此时剧烈咳嗽,太子愤愤坐回原位,再没了方才嬉戏打闹的心思。
微末隐在众人目光聚焦处之后,绣鞋在原地无声地摩挲着。
太子占尽天时地利,自幼锦衣玉食,难免自恃骄纵,万事都不放在心上的他,唯独在意极了父亲的目光。
在一片夸赞托举中长大的人,生怕自己半步的行差踏错,惹历来看重自己的父亲失望寒心。
可皇子们年龄渐长,尤其太子逐渐涉猎朝政,年轻气盛之下难免心有疏漏,皇帝对储君的要求层层拔高,太子总有触顶不及的时候。
于是皇帝对他的苛责越来越多,他也愈发小心翼翼,极力想得到父亲称赞的同时,心底也逐渐敏感。
前世纵火焚了宫殿,便是皇帝发了雷霆震怒,将他软禁在了东宫。
太后遥坐在凤位之上说道,“宴儿,给你皇兄换盏醒酒茶。”
不说还好,一说太子更是羞恼交加,昏然不知所措。
三品以上官员陆续全部落座,众人捧着寿礼纷纷敬上前来,秦绾作为超品相府的嫡长女,最先拜在太后面前。
天水碧色裙裾铺在金石砖上,素手端着一个三层紫檀药匣。
“臣女听闻太后近来身子不适,特备了三层贺礼敬上。”
她将三层药匣依次滑开,“上层的艾绒混雪蛤油可敷在阵痛关节处,中层的沉香丸放在枕畔最是安神助眠,底层的冰片薄荷可在炎夏时贴在额角解暑。”
太后摆手将她招来身侧,命人将紫檀药匣细细收好,“好孩子,这心思比太医院那些老骨头强百倍。”
秦相嫡女素爱岐黄之术,多年研读医书已颇有小成,便是睡觉时枕边也要放着一本《千金方》,此番送来这等心思绝妙的寿礼,众人丝毫不觉意外。
只有微末知道,她那般点灯熬油的日夜研读,都是因着二皇子的缘故。
太后忽然褪下水翠玉镯套在秦绾腕间,“这般精通医理,不妨给诚儿瞧瞧?”
二皇子正倚在杏黄软枕上闭目养神,闻言指尖微颤,“孙儿是胎里带的体弱之症,何苦劳烦秦姑娘。”
话音未落,太后便佯装嗔怒道,“诚儿可是要惹皇祖母生气?”
秦绾转身来到步撵旁,将丝帕覆在二皇子腕上,“殿下权当体谅太后爱护之心。”
二皇子轻叹一声,止住了想要收回的手。
满殿都沉静下来,皆望向无声对坐着的两人,微末看到秦绾的眼眶忽然红润,按在脉搏上的指腹也微微发抖。
“殿下心头郁结,可是…”
秦绾话未说完,二皇子已抽手离去,“秦姑娘只当看了出戏,就此忘了吧。”
秦绾知他不愿在众目睽睽之下被议论审视,脸色再惨白几分,只得俯身回了座位。
二皇子扯了扯被风吹散的斗篷,再次阖目浅眠。
太后见状无声叹息,只得任由他去。
宫人将各府寿礼收去后殿,太后也面露疲惫,起身准备离席,“哀家在这,你们也玩不尽兴,就让皇后带着你们好生聚聚,哀家乏了。”
众人起身,跪拜恭送太后凤驾。
赵晏杯中酒尽,微末捧着錾金银壶上前时,温晴玉的泥金扇骨忽然扫倒琉璃杯盏,糖凝梅子混着红褐色汁水尽数倾洒上微末衣襟,顺着裤管染透鞋袜。
“哎呀,这琉璃杯盏也太滑手。”温晴玉捏着扇骨掩住口鼻,“姑娘当心,莫要滑倒引得旧伤复发。”
赵晏目光掠过微末滑腻的绣鞋,“去换双干爽的。”
温晴玉捏着团扇的尾指高高翘起,“何不去母妃宫里?我瞧着微末姑娘与咏荷姑姑鞋子的尺寸刚刚好。”
说话间,咏荷恰捧着托盘来到近前,盘上琉璃盏中盛着新鲜的糖凝梅子。
温晴玉冲她招手,“姑姑来得正好,王爷要你带微末姑娘去换双鞋子。”
咏荷垂眸扫了微末染湿的绣鞋一眼,“姑娘太不小心了,这梅子里的凝糖黏腻得很。”
苏晚昭将酒盏递到唇边,方才她分明瞧见温晴玉撞盏时特意偏了三分,整盏的糖汁才都朝着微末衣襟去了。
心下忽然说不出的舒坦,她就等着瞧,这两个女人狗咬狗一嘴毛。
微末跟着咏荷往延福宫去时,余光扫到温晴玉也借故起身。
咏荷还在身前热络地与她说着话,温晴玉已架着素月的手臂遥遥往她的方向趋步跟来。
温晴玉在府中寻她月余皆不得,如今进了宫,这女人还是不想轻易放过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