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窗外忽来骤雨,雨滴砸在锦澜王府的琉璃瓦上咚咚作响,微末撑着油纸伞走进虹霓院时,苏晚昭已瘫成肉泥。
她将人送至床榻边,为她披上绒毯,苏晚昭却信手抄过案上的青玉瓷壶砸来。
微末侧头避过要害,瓷壶凸起的壶嘴却重重砸在胛骨上。
“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像个跳梁小丑?”
此时的苏晚昭活像冷宫里疯魔的丑婆子,鬓发散乱面色潮红,“他竟说我胆色不如你!皇后也说你大家风范,你只是下作的婢子,如何能与我比?”
瓷壶再欲砸来,她猛地擒住苏晚昭的手,眼神如鹰隼般锐利,“王妃是想自掘坟墓?”
“不…我不想。”苏晚昭被这目光刺得心头大惊,手中瓷壶不自觉掉在地上砸成齑粉,“你…是不是有什么好法子?”
微末盯着她不断泛白的脸颊,这才将手上力道卸去三分,声音带着十足的蛊惑,
“该忧心的从不是胆色,王妃该想法子投其所好,才能牢牢拴住王爷的心。”
门外突然传来卫骁的叩门声,“王妃,王爷请微末姑娘前去问话。”
苏晚昭藏在绒毯下的身子一抖,“好微末,此去定要为我探来王爷喜好!”她紧紧攥住微末的手,“如今只有你能帮我!”
微末嘴角翘起不易察觉的弧度,照着前世的语气答道,“奴婢纵是万死,也要护姑娘周全。”
…
雨幕落在沁水阁的青竹檐上,伴着小池面上泠泠脆响,沉闷又清澈。
赵晏手执酒壶斜倚在临风廊下,寝衣被微风吹得半敞,嶙峋锁骨在雨雾中若隐若现。
下车时他鬼使神差一般又将那绣囊拾起,此时细看又叫他发现端倪。
“丰”字收尾处多勾的那半股银丝,分明是前世晚昭最擅长的技法,那时风靡栖梧的万寿图便是以此法绣成,那婢子如何习得?
“卫骁!”
他忽被搅得心头微乱,冷声吩咐,“唤那婢子来。”
微末来时骤雨正浓,凉风卷着急雨打在身上冰凉彻骨。
赵晏的视线在女子湿透的半肩与卫骁干燥的衣襟间游走,唇角扯出无奈的弧度,“你这呆子,活该孤独终老。”
卫骁将油纸伞立在廊角,这才注意到女子瑟瑟发抖的身躯,赧然道,“王爷,我…”
赵晏摆手,将绣囊掷在女子脚边,“此针法,你从何处习得?”
凉风隔着冷衣打在身上,微末只觉牙关打颤,强撑着答,“奴婢家贫,自幼便随亡母以刺绣为生…”
“不是王妃亲授?”
“皇后曾说,王妃的绣工如稚子涂鸦…”
赵晏双目骤凝,皇后说这话时,他恰好走到仁明殿前,倒听了个真切。
他瞧着女子身上明显短小三分的粗麻衣,问:“为何不去库房领水云锦?”
微末冷地环抱住双臂,心头似拧成一个死结,“奴婢尚未得闲,王妃也会不喜…”
赵晏手指轻轻叩响紫檀案几,“取外袍来。”
不多时身后传来浮躁的脚步声,下一秒暖烘烘的外袍就被人披在了肩头,“快披上。”
见人终于停止了战栗,卫骁不安地挠了挠头。
这外袍正是赵晏在仁明殿时披在苏晚昭肩上的那件,此刻已被烘干。她将身前缝隙紧了紧,整个人缩在里面周身才渐渐回暖。
“以晚昭气度,从不屑与人争抢。”赵晏挑起矮桌上的金镶玉带扔过来,“你既绣工了得,就拿出看家本事。”
男人忽而轻笑,“绣不好,庭杖伺候。”
“是。”
微末俯身拾起,这玉带是崭新的,还未镶嵌玉石,按栖梧律例,王公贵族的玉带上可镶十颗上品蓝田玉。
赵晏身份尊贵,玉带可纹九爪金蟒,微末用手指丈量着玉石位置,轻声道:“奴婢需要七九绣针、金白蓝黄红绣线各一绞,最好是金银丝或羽线,颜色要鲜艳、光泽度好…”
赵晏挥手打断她,“取本王私库的雪蚕线。”
…
夜色渐深,微雨渐停。沁水阁的临风廊下燃着微弱的烛光。
赵晏手边堆满七个空酒壶,第八个也快见底,他再送烈酒入腹,醉眼望着烛光下女子翻飞的指尖,沉静的侧颜似与记忆中的晚昭紧紧重合。
她竟用锁针绣了繁复的九爪金蟒。
可锁针分明是晚昭独创,她为何…
赵晏眸光朦胧,这女子落针果敢,不过三四个时辰,颇具神韵的蟒身就已初现雏形,只差更考验功底的九爪与蟒睛。
男人咽下喉间酒涩,“这般熟稔,给多少贵人绣过蟒袍?”
“只王爷一位。”她起身挑灯,随风飘动的发丝恰扫过赵晏耳根。
男人隐在暗处的唇角没来由地翘起,幽深眸子里倒映着女子纤弱的身影。
子时,赵晏心头微倦,才欲闭眼假寐,就听卫骁惊呼一声,“王爷!微末姑娘她…”
手中酒壶叮当摔去阶下,再睁眼,就见锋利的针尖刺破指腹正汩汩冒血,刚好染红了未绣完全的蟒睛。
而本该执针的女子却伏在案边没了意识。
赵晏扳过她的下颚,收紧的指节在触到颈脉温热的跳动时蓦然一僵。
“王爷,可要传——”
“嘘。”
赵晏屈指抹去她指腹血渍,却突兀听到断断续续的异响。
视线缓缓落在女子均匀的呼吸上,这女人,竟在打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