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生间的门锁发出清脆的\"咔嗒\"声。
文暖暖的手悬在半空,指节还保持着准备敲门的姿势。她盯着那扇磨砂玻璃门,能隐约看到商司瀚轮椅的轮廓停在马桶前。这是本周第三次他坚持要独立完成全套如厕程序并反锁房门——自从排尿训练取得进展后,他对\"隐私\"的要求近乎偏执。
\"我就在外面。\"她提高声音,耳朵几乎贴在门上,\"有事就喊——\"
\"不、用。\"门内传来断断续续的拒绝,伴随着轮椅刹车的轻响。
文暖暖退后两步,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墙上的八音盒指向下午三点十五分,阳光斜斜地穿过走廊窗户,在地板上投下菱形的光斑。她开始在心里默数,这是她最近养成的习惯——超过十五分钟就意味着可能出了问题。
数到二百七十三下时,一声闷响从卫生间传来。
不是普通的物品掉落声,而是沉重的物体撞击瓷砖的动静。文暖暖瞬间冲到门前,手掌拍在玻璃上:\"司瀚?\"
没有回应。只有一阵窸窸窣窣的挣扎声和压抑的喘息。
\"我进来了!\"她拧动门把手,但锁舌纹丝不动。
又是一声撞击,这次伴随着金属扭曲的刺耳声响。文暖暖的血液几乎凝固——那是轮椅支架变形的声音。她后退半步,毫不犹豫地抬脚踹向门锁位置。
一次。两次。
门框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终于在第三下时猛然弹开。
眼前的景象让她的呼吸停滞了一瞬:商司瀚连人带轮椅侧翻在地,病号裤褪到膝盖处,皮带扣卡死在金属扣眼里。打翻的消毒液在地面蔓延,与尿液混合成一片浑浊的液体,浸透了他的裤子和半边衬衫。最触目惊心的是他的右手——为了挣脱皮带,他硬生生将皮肤磨出了血,在消毒液刺激下泛着狰狞的粉白色。
\"别过来!\"商司瀚厉声喝道,左肘猛地挥向靠近的文暖暖。
这一击正中她的锁骨,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闷响。文暖暖痛得眼前发黑,但她没有退缩,反而扑上前用身体护住他的头部——轮椅的一根支架已经松动,尖锐的金属边缘正危险地悬在他太阳穴上方。
\"你疯了吗?\"她喘着气说,忍痛将轮椅推开,\"会戳瞎眼睛的!\"
商司瀚的胸膛剧烈起伏,脸上混杂着愤怒、羞耻和某种近乎绝望的倔强。他的手指仍在徒劳地拉扯皮带,指甲缝里渗出血丝。消毒液的气味刺得人眼睛发酸,但比不上他眼中那种被逼入绝境的野兽般的神情更让人心痛。
文暖暖突然松开保护他的手,转而抓住他湿透的病号裤两侧。在商司瀚反应过来前,她用力一扯,布料从卡死的皮带中撕裂开来。
\"看清楚了?\"她抖开自己的外套裹住他的下半身,声音出奇地平静,\"你什么地方我没见过?\"
这句话像一柄钝刀,劈开了凝固的空气。商司瀚的身体僵住了,眼中的怒火渐渐被一种更复杂的情绪取代。文暖暖趁机检查他右手的伤势,消毒液的灼伤加上摩擦破皮,看起来触目惊心,但好在不算太深。
\"需要缝两针。\"她轻声说,手指小心翼翼地避开伤口,\"温玉马上——\"
\"不。\"商司瀚打断她,声音嘶哑,\"你...来。\"
文暖暖眨了眨眼,以为自己听错了。过去七年来,任何医疗操作他都只接受温玉处理,即使是最简单的换药。而现在,他躺在一片狼藉中,主动要求她——这个刚刚目睹他最不堪一幕的人——来处理伤口。
她迅速压下涌上喉头的哽咽,转身取来急救箱。跪在潮湿的地面上,她先用自己的衣袖擦干他手上的液体,然后熟练地消毒、上药、包扎。整个过程中,商司瀚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天花板的某一点上,呼吸逐渐平稳。
\"皮带...\"他突然开口,\"小时候...也卡住过。\"
文暖暖的棉签停在半空。这是商司瀚第一次主动提及童年往事。她轻轻\"嗯\"了一声,示意自己在听,手上继续缠绕纱布。
\"灵梧...用剪刀剪开。\"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说...失败的设计...不配浪费时间。\"
文暖暖的手微微发抖。她突然明白为何他对这个简单的皮带扣如此执着——在商司瀚的世界里,向一个\"失败的设计\"低头,无异于承认自己也是需要被剪除的瑕疵品。
包扎完毕,她故意将剪刀放在他视线范围内:\"现在要剪开吗?\"
商司瀚盯着那把银色剪刀,阳光在刀面上折射出刺眼的光斑。许久,他摇了摇头,用包扎好的右手笨拙地摸索皮带内侧——那里有一个隐藏的按扣,只需要正确的角度和力度。
\"咔嗒。\"
皮带应声而开。
文暖暖的眼泪终于落下来,砸在两人交叠的手上。她分不清这是因为锁骨处的钝痛,还是因为这个男人宁愿磨破双手也不愿承认的、近乎愚蠢的骄傲。
温玉闻讯赶来时,文暖暖已经扶着商司瀚回到轮椅上。地面上的狼藉还没来得及清理,消毒液和尿液的气味依然弥漫在空气中,但某种比物理空间更重要的东西已经被修复了。
\"需要检查吗?\"温玉看着商司瀚包扎好的手,又瞥见文暖暖锁骨处的淤青。
商司瀚摇摇头,自己转动轮椅向病床移动。在即将离开卫生间时,他突然停下,没有回头:\"明天...再试。\"
文暖暖蹲在地上收拾急救箱,闻言抬头看向那个被阳光笼罩的背影。她知道这不是对温玉说的,而是对她——一个承诺,或者说,一种邀请。
温玉在记录本上写下:\"右手浅二度灼伤,已处理。备注:患者开始接受辅助过程中的脆弱性。\"
但在文暖暖的蓝色笔记本里,这一页夹着一小块从皮带上剪下的皮革,旁边写道:\"今天,他让我看见了他的战场。不是因为他不再受伤,而是终于相信有些伤口需要另一双手来包扎。有时候,真正的尊严不是永不倒下,而是在一片狼藉中依然说出'明天再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