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依,你是说一位霜叶寨的娘子中途拦下你,与你说了一大堆难以理解的话?”
林泽依站在余槿昔身后侧,双臂从后绕去肩前环住小师姐。
她耷拉着脑袋,委屈控诉着:
“何止!她还动手动脚,好生奇怪!”
花架上藤蔓盘绕,花叶繁盛,遮挡着日光,落在石桌石椅上的光影被染上了花色,格外绮丽好看。
小师姐轻轻拍着搭在自己肩上的头,闻言微微蹙起眉,看起来很是不满,她道:
“她竟还与你动手!”
示意靠在自己肩上的紫烟丝帛起身,余槿昔将她拉到自己跟前,认认真真四处端详,语气颇有些担忧:
“伤到哪处没有?”
“不是这个动手,槿昔姐姐,依依没有同她打起来。”
林泽依配合着余槿昔的动作在原地转了几圈,等到余槿昔松一口气后又肆无忌惮地靠近去亲近小师姐。
小姑娘笑吟吟,与姐姐贴贴脸颊。
覆着面帘的女子款步而来,出了里屋,走入花架,将手中一叠蜜饯轻轻放在石桌上,推移去林泽依面前。
花形琉璃盏中盛满各种果子、干花蜜饯,都是余槿昔与若熙趁着闲暇时间一起裹蜜晾晒的。
若熙也听了不少林泽依的委屈控诉,回忆起鸢灵曾经带回来的消息,她柔声道:
“对于芽树一族来说,琥珀是神明山母的血液与眼泪的象征,只有地位尊贵的人才能佩戴在头顶,当作发饰。”
而那个倚着孔雀拦路的异域娘子,错落有致的发辫里编入了不少琥珀。
“紫色的瞳孔并不多见,在芽树一族中,只有接过圣女传承的女子才会转变原来的瞳色为紫色。”
所以不难判断。
“泽依师妹,拦下你的应当是芽树的现任圣女。”
“圣女又如何,我与她素未谋面又无冤无仇,她拦我做甚?明就是她无礼蛮横!”
在若熙的抬手示意下落座在两位师姐中间,听完德淑神女一番推测,林泽依更气恼委屈了。
难过的猫儿拈起一颗果子蜜饯,恶狠狠咀嚼着,蜜糖的甜味席卷味蕾,好歹也算一种安慰。
“好啦好啦,是那位圣女不对在先,泽依师妹莫气,我们不想她了,与师姐们聊聊别的可好?”若熙失笑看着她道。
不过,若头戴琥珀是贵人,且紫眸还是芽树圣女的标志的话。
迷梦里那位疯魔一般的女子,君子言的额岚。
她会是芽树的上一任圣女吗?
圣女在芽树一族究竟又是怎样一种存在?芽树又到底是什么样的一个族群?
未知让人好奇,好奇又让人抓心挠肝。
猫儿打定主意要去了解了解,新认识的那位小赤华就是最好的通晓渠道。
按照往届的大联试流程,赛程第三段也就是最后一段,会将一路厮杀到最后的几个小队共同投入一个巨型子空间洞天。
这个子空间复刻出的是数千年前妖魔肆虐,人族存活最为艰难的一段岁月。
他们将在里面待满小半个月,但在术法加持下,却也只不过是观赛台弟子眼中的三个时辰。
弟子观赛台果然座无虚席,高台花桌也满是各门各派各世家的长者,来的人比联试里的任何一天都整齐。
“难得来羽剑宗辖区不是因为委托,前几日就下山玩去了,师姐,最后留了几队?”
“好像是七个小队。”
“终于等到自由组队单人赚取积分的赛段了!顺儿,你觉得谁会与谁协作?”
“嘿!偷偷给你透个底儿,我听师叔上次说啊……”
“什么!要改规则?”
……
七个小队,三十五位来自上下修界的龙凤天骄们共同走入最后的子空间裂隙。
羽剑宗二长老玦央亲自宣读联试变更的最新规则,由事务堂专司此事的分堂弟子们辅以灵流催动传声仪遍及整个观赛台。
半空悬浮的巨型水镜上这次却没有联通任何视角的比试画面。
没有人知道里面到底会发生什么。
观赛台的弟子群掀起轩然大波,讨论声此起彼伏,言语的浪潮直冲天际。
惊疑、不解、猜测……
最后被高台上的长者们不紧不慢地压制下去。
“吵吵嚷嚷,成何体统!臭小子,带着你的师弟师妹们坐回去,谁敢乱跑门规伺候!”
“清涟,你同惠雪一起唤你们的师妹们稍安勿躁,别如此不规矩。”
“贤侄,泽枫入了子空间,接下来的事情便只能有劳你了。”
……
几乎朵朵花桌都有宗师真人在识海传音,但到了柳越与柳如玉这桌就画风突变,要清闲不少。
流萤真人座下四名弟子,除了被禁赛的柳越,剩余三人全部进了子空间。
再说了,万事还有掌门在前扛着,无论如何都扰不到七长老这里来。
但柳越好歹还挂着柳如絮首徒大师兄的名号,宗门有要事他有时候也跑不了,得去帮忙。
他刚要起身与柳如玉请辞去帮着组织本门弟子,就被师尊先一步按住了肩。
“你掌门师伯已经传唤了座下弟子,絮儿大可不用被此扰心,为师还有别的事要同你商议。”
关于这场被提前数年的门派大联试,关于他们这几辈宗师真人这些年来的部署与安排。
也到了一点一点让更多人知道的时候。
包括柳越在内的后辈表率们就将是最早获悉内情的一批弟子。
寒池的真相、根本就不属于魔种与妖物的外界之体、先辈们共同竭力维护的和平表象、美好而又虚假的当下……
从出露的冰山一角潜游下去,来窥探真正的巍峨巨体。
萦绕在耳畔的字字句句逐渐打破了柳越对这个世界的所有认知,也让他陷入了最深刻的自我怀疑。
——这真的是他自己构思出来的那本书吗?
什么是真,什么又是假。
他将腰间的羽灵玉握在手心,一时间五味杂陈。
难怪羽剑宗的弟子们都必须将羽灵玉佩戴在身上,它居然是特意为此准备的。
它居然也只是羽剑宗前几代掌门长老们精心谋划中的一环。
可这要不是自己写的那本书,为什么会与他的设定有如此高的契合度?
几年前的中元节,余槿昔回来后曾雀跃地给柳越分享自己的所见所闻。
直到提到水鬼娘子与犬仙家,鹿似的活泼姑娘慢慢收敛了自己洋溢着的欢快笑意。
【大师兄,您说,要是那一日这位小娘子没有出门去采买,或者没有在回家的途中被水鬼迷惑着溺水而亡……】
【她们现在会不会还开开心心地生活在一起?】
【小娘子会遇见好人家,犬仙家也能如愿以偿地以人形送她出嫁。】
【……】
好可惜,万事万物都差一个“如果”,可万事万物又偏偏没有那个“如果”。
所有的不甘与不舍,最后都不过是一声长叹,满目伤悲。
柳越会想起这件事来,只是因为犬仙家的故事里还有着一个让他这些年来一直耿耿于怀的疑惑。
他曾反复告诉自己不要去多想。
现在却又不得不多想。
用追踪符在余槿昔曾经提到的山中找了许久,那个垂落着碧绿藤条的石窟才终于带着自里传出的微弱妖息出现在他眼前。
他立于洞口出言询问,得了应允,才撩开翠帘步入石窟。
简单的布局,温馨的氛围,的确还能看出昔日作为“家”那时的模样。
这里也曾经温暖热闹,她们自食其力,什么都不缺。
草堆的卧榻上,素衣的女子面白如雪,她艰难地想撑起身子,最后只能无力滑落。
她还尚存着一口气,守候着没有小崽子的家。
只是,她也只剩下这一口气,再无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