握住柳越被法衣遮挡下的手腕一翻。
异色纹路深入皮肉,暗红刺目,淌血似的浮动着。
柳如玉沉下脸。
再去看半空水镜,浓厚的雾气只留下几道姿态各异的剪影。
而一片醇白深处,还藏了一缕让人难以察觉到的淡色异光。
淡光映入瞳孔最深处,他喃喃着:“引魂渡厄术。”
柳如玉辨认过柳越腕上红痕。纹样颇为熟悉,让他想起来一个人。
不,不算是人。
准确来说,这世间恐怕还没人知道那到底是什么。
好在这界外之术并不危险,甚至算是一种暂时引渡神魂的驰援术法,援助结束后神魂就能平安回到躯壳。
把这样一个术法用在这里,就像是一个故意而为的恶意玩笑。
不想引起什么大的动乱,只是要添点小麻烦。
在引魂渡厄术的运转使用期间,最危险脆弱的就是受术者这具暂时无主的肉身。
而这具肉身此刻正完完整整在柳如玉身边,唯一的担忧也能暂且先放下来。
越儿的神魂会回来,自己只需要守住这具躯壳就好。
虽如此想着,为以防万一,柳如玉还是抬手触上眉尖,传音入密。
水镜之上,护山瘴气之中,还无人能做到完全脱离。
云缎雪光点亮了幽夜,屋舍放亮如昼。
可即使明光落身,却也做不到驱散牢牢笼罩二人的浓稠阴翳。
柳如絮靠了太久,从初始的自语倾述到后来的寂静无声,江秋雨全程没有回话。
那侧一直被倚靠着的肩侧慢慢变暖,如同飘雪的冷冽寒冬里被小心翼翼燃起来的唯一温暖火苗。
隔着衣料,温热尽己所能驱逐着妖血寒凉。
可它毕竟太小,根本无法撼动风吹雪卷的威严。
江秋雨不知道柳如絮何时起的身。
肩上一轻的时候,他还浑浑噩噩在自己的绝域,并没有留心去察觉。
“我是……在不知情的时候被「妄念」侵蚀了吧,无可救药的那种地步。”
这声音居然有些微的恍惚发愣,甚至隐隐含藏着一种——不可名状的惊喜。
“你是谁?是我想的那个人吗?”
是真的,陡然拔高的音量明显扬到了一个欢快的调子。
还有这突如其来的混乱心跳,无一不在彰显着
——惊讶,喜悦,激动。
这些只在一瞬间迸发的情绪足够席卷周身,掀翻一个人的一切。
被牢牢“看护”的雀儿久违地从麻木中抽离,散下的墨发被一人颤抖的指尖撩开,别去耳后。
再次注视柳如絮,才发现这个人又不知何时完全变了一个样子。
他的头发变得很短,短到后颈全露了出来,常戴的发扣耳坠也没了踪影。
甚至就连惯常的羽灵玉等配饰也不知所踪,他全身上下唯一的配饰就只有手腕间一圈红绳。
还有他的一身衣服,很奇怪的形制,不似江秋雨所了解到的任何一个种族风格。
这个人还是柳如絮吗?江秋雨无意识地撞入那人燃光的杏目中。
就这一眼,已经能够得出答案。
应该不是,那股迷惑人的亲和力消失了。
并且,虽然同样澄澈温和,但柳如絮的眼中不可能生出这般烫人的光彩。
从被柳如絮找回来后关在羽剑宗首徒别居至今,江秋雨还没有哪怕一次静下来好好看过柳如絮的样貌。
他无法从细节上察觉出柳如絮与眼前人的不同之处。
只能确定大体上是无差别的。
眼前人才刚贴近了一点,又忽然退了老远。这个人下了座榻,去到几步开外的地方。
抬起的手找不到位置放下,大变样的柳如絮压抑着情绪,轻声问他:
“抱歉啊,我想问问,你是名唤‘秋雨’吗?姓江。”
江秋雨掀起眼帘,不带任何情绪,静静看去一眼。
明明这次也没有动用他的霄狸传承,几步远的人心跳却忽然停了一瞬,人也傻愣住了。
不过半晌,又是乱序狂舞的一段心律。
“你一定是!”那人居然在手忙脚乱地跟他打招呼,“江秋雨,你好啊。”
“你比我设想出来的模样高了太多个层次,我真的不敢认你。”
他想迈步,但不知道为什么又迟疑下来。
停了不久,好似下定了什么很大的决心,又微微挪动步子。
如此辗转几番,这人总算是又打算回到榻边。
他的心曲搅乱了理智,注意力也不知道集中在了何处。
脚下的银链足够明显,也绝对晃眼,可他居然还是没看见,走过时被勾了一下,差点就被绊倒。
若真在这个位置绊倒,那他直接就能摔进江秋雨怀里。
堪堪稳住身形,他似乎有些羞恼,蹲身拾起银链扯了扯,拉动了江秋雨的脚踝。
这人居然现在才注意到,江秋雨是被这链子锁住的。
他微微愣神,脱口而出:
“谁把你锁在这的?”
江秋雨收回目光,心道:
不就是你吗?
静了,室内又静下来了。
有力的心跳一直不停,银色锁链摩擦地面的声响窸窸窣窣起来。
好半天,出现一声无奈又有些委屈的抱怨:
“解不开,这东西看起来也不像是铁。”
然后,这人避开锁链,来到江秋雨身旁。
微微俯身,居然是在跟江秋雨道歉:“抱歉,秋雨,我不知道怎么打开它。”
略一沉吟,那人又带着些有意讨好的语调问着:
“或许——你知道钥匙在哪吗?”
柳越身上是不知道哪位族亲姐妹送的最新流行宽松款连帽卫衣外套,内搭是一件很有设计心机的长袖纯棉白体恤。
卫衣版型很不错,纯色没有图案,下半身配的是运动裤小白鞋,头发也是清新爽利的一眼男大款式。
入秋的衣服厚度适中,夜里风吹也不觉冷。
衣服能替他留住热度,再加上他本人的健康体温,他整个人都暖烘烘的。
所以,当他轻轻去拍江秋雨手臂时,冷气就与他起了正面冲突,刺骨的凉意给了他一激灵。
他没忘记自己的设定,眼看着江秋雨一身单薄寝衣,他忽然有些气恼。
拉开拉链脱下外套,展开抖了抖,照着江秋雨的头就盖了下去。
外套还保留着柳越的温度,江秋雨突然就被暖意包裹,陌生又意外熟悉的气息将他裹挟。
江秋雨慢慢转首,蹙眉看那人,打量起那人。
柳越浑身不自在。
本来只是想好好理个衣服,让外套披严实点。结果被这么一打量,柳越顿时又手足无措起来。
而后,柳越想到什么,转移了自己的注意力。
“虽然剧情还在构思阶段,但我可以向你发誓。”
他字句铿锵,认真看着被他用卫衣外套罩住的江秋雨。
“我从来没有想过写什么你会被锁起来,甚至还被这样限制自由的情节!”
末了似乎还觉得不够,他又强调了一句:
“以后也绝对不会有!”
“所以啊。”柳越小心靠近,“好歹还在我的梦里,虽然你的确不会认识我,但能不能不要对我这么冷淡?”
“从你被创造出来开始,我一直都很喜欢你。”
所以对你的描写一直尽心尽力。
废弃的初稿都能堆成小山,那些多多少少不满意的地方也死抠细节跟自己内耗了好久。
“江秋雨,你跟我说说话,我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醒。”
柳越隔着衣帽捧住江秋雨的脸,几乎是贪恋着去看他的眼睛,再去看他整个面容。
与江秋雨视线接上一瞬,柳越的杏眼弯了些许,声音也柔和地不成样子:
“在那之前,我还想听听你的声音。”
捧住脸的手轻轻摇了摇,柳越再次道:
“你能不能跟我说说话,说什么都好。”
江秋雨仍是沉默。
灼热的目光太烫热,陌生至极的希冀与期待直白到让江秋雨心中油然而生起一种难言怪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