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灵族而言,巫女是除灵巫与长老之外最为尊贵的存在。
喜怒哀乐四位巫女,要从族群中所有女郎中挑选出最优秀的四人。
巫女是身份,是肯定,也是荣誉。
灵颜说,她要辞去巫女“喜”的职位。灵秀娘还当她疯了。
少女的裙摆由灵秀娘亲自裁剪而来,追逐清风,划出优美的弧度。
她们是同窗,是共职巫女的同僚,也是最要好的友伴。
玉灵殿高悬九天,而散灵台是殿中最高的筑物。
巫女送别族人,引渡魂灵,祈求福运,她们日常也有权登台。
在高台上舒展双臂,灵颜足尖点地,旋了半圈。
等她再次回身看向灵秀娘时,笑靥如花。
“我没疯,秀娘,我只是知道自己真正想要什么。”
高天之景早已看得无感。
灵秀娘其实知道,她的友人是一只自由翱翔的鸟儿,玉灵殿对灵颜而言还是太小。
“可是……”灵秀娘还想再劝劝。
外面不及玉灵殿安全,高天云涌中只是风雨雷霆,地面却有猛兽人心。
但灵颜却觉得:
“若我不去试,不去闯,愿景与念想就只能是虚幻。秀娘……抓在手中的才是真实。”
那一日的三言两语,就是属于她们的辞别。
“喜”的位置来了新人顶替,离族远游的旧人与灵秀娘再次相逢时,已经更改了姓氏。
人间没有消磨她的烂漫,她依旧率真直性,她一直没变,‘喜’就是她的天性。
“那你现在是什么名姓?”
灵秀娘与她坐在人间地面的路边石椅上。
见她将灵族天然月华长发染成黑色,顺带着好奇问她:
“反复去染,麻烦吗?”
“不麻烦。”她摇摇头,随即骄傲地回答,“单名还是为‘颜’,姓氏改成了‘余’,你猜为何?”
为何?
灵秀娘想不出。
灵族巫女通过灵族传承,看的也是灵台,所选出胜任“喜怒哀乐”的优秀女郎都极其接近本身的性子。
自己是“哀”的巫女,又怎么会看懂“喜”的巫女。
她们二人性格明明迥然不同,为人处世之道也相差甚远。
一“喜”一“哀”,却偏偏成了彼此漫长寿命中的良师益友。
灵秀娘只想守着自己熟悉的一切,只想在已知里安安稳稳生活,而她的友人不一样。
她的友人喜欢挑战,喜欢未知。
她的友人有许许多多的奇思妙想。
就比如那次,余颜见灵秀娘确实想不出,她站起身,仰面对着天……
告别余槿昔与鹤云的灵秀娘再次登上散灵台,刚不久才送别亡人的巫女齐刷刷上前作礼。
叫她“西席”,唤她“三长老”。
吩咐了几句,灵秀娘移步到散灵台边缘一侧。
她清楚记得,这里是友人星沙归乡后倾洒的方向。
“我遇见了你曾说过的那位圣女……”
灵秀娘怀念着过去的同窗之谊,同僚之情:
“你的弟子颇有几分你过去的影子,或者说,她就是模仿着你的样子。”
“哪怕她不记得你,不记得与你的关系。”
刚刚小鹿似的姑娘,与记忆中的余颜完全重合。
“我记得你当初叫她——般遮希。”灵秀娘轻轻叹着。
“她如今改了名字,用的是与你同样的姓氏,那个你自己选择的新姓氏。”
按理来说,那个女孩蜕生后该是完全没有蜕生前的记忆才对。
灵秀娘垂眼,心道:
但她还是选择了“余”。
那个小太阳一样的巫女“喜”,那位敢想敢做的友人。
在曾经一同祈愿的高台上,灵秀娘突然回想起了那日……那日余颜兴奋介绍着新姓氏由来。
你曾说,你是山间溪泉自由游曳的鱼。
握紧边缘护栏的手松开。
学着余颜的样子,灵秀娘舒展双臂,只靠足尖点地,自由旋了半圈。
你要成为……
【我要成为这天地准则之外的余数!成为……最大的变数!】
那时的余颜信誓旦旦,后来的她也的确说到做到。
她不仅有天马行空的想法,还有着近乎恐怖的行动力。
巫女靠着神女玉的赐福与庇佑,能窥探几丝天机。
离了巫女位置的余颜建了楼,靠着自己的寻觅与参悟,变了法地窥出未来。
那个未来让她大惊失色,让她甘愿以自己为梯。
灵族寿命远超五百岁,可余颜只活了三百年。
堂堂灵族巫女,居然成了有史以来最为短命的灵族人。
接过星沙的那日,灵秀娘还是巫女“哀”,她本就极易共情,她本就常常哀怜族人的离世。
哪怕她知道那样才是迎来真正的“生”。
这次,她哀怜到了她的友人。
她的世界原是一片乌云密布,下着蒙蒙细雨,余颜是突然闯入,固执地要驱散乌云的太阳。
余颜将温暖与喜悦分给了所有人,对待灵秀娘,她还要多分几份。
少时同窗,成年同僚。
如今我安然无恙,你却先行远去。
你好不容易才回到曾经与我一同共职过的高台,我双手接来的却不是你,而是你的星沙。
余颜,你的结局当真是轰轰烈烈。
也不知道你对这样的结果是否满意。
灵秀娘与另外三位巫女一起,在灵巫的唱念声中,在族人的欢颜相送中,依照流程挥洒星沙。
你还有什么遗憾吗?
灵秀娘自嘲笑笑,否决自己的想法。
你这样的性子,又怎么可能会给自己留下遗憾。
送别友人的这次,是灵秀娘最后一场履职巫女进行的仪式。
她开了店,也做了自己一直以来想做的事情。
脸上也多了笑容,不再整天的眉头深锁。
她的益友,亦是良师。
灵秀娘受益良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