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士力气不小,柳越把他小师弟带去榻上安置。
疼痛中的喘息声压抑又灼心,一下一下,像是敲打在柳越心间的铁锤,生疼。
设下隔音结界,褪去江秋雨一身流光翎羽的法衣。柳越找到房内机关,熄灭了所有光亮。
将这间房彻底送入夜色。
“虽然每年你都听不见,但师兄还是要说。”
柳越坐在床榻边缘,对着江秋雨的右手覆上自己的手掌,五指交握紧贴。
昏迷前的江秋雨一如往年,用自己的锋利虎牙在手腕处咬破了口子,柳越也为自己腕上添一线红。
纯灵血脉互通,共鸣。
返祖霄狸的额印被催生而出,江秋雨失去自我的双目里,呈现着难言暗昧。
向着额印浮现的地方,柳越贴上额头。
对上这样一双足已引入共同沉沦的双目,他却只同往年一样,低低道一句:“对不起。”
这句“对不起”,年年不缺席。
将自己的意识沉入江秋雨的精神图谱,它依旧混乱的不成样子。
而在这个最外层的地方,柳越没有形体。
要把相连的节点送回原位,尝试给新生的脉络找到归属,直到完完全全理顺,柳越才能化出形体,落入里层。
那里是江秋雨的内心,是执念,也是心魔。
飞溅的血液,痛哭的同胞。
以及,那位最为高贵绝代的雅慈神女,她曾经被誉为“神女玉真正的最高代行者”。
她是一众神女之最,不论是音容气质,还是内里,根本无人能及。
她的确很美,即便绡纱覆面,也能轻易让天地失色,夺去观者心魂。
她也就是有这种能力,让人甘愿听从,甘愿跪服。
世人奢求她的垂眸,也痛心她的定心。
怀抱着最珍视的头颅,雅慈神女会款步生莲,去到孩儿面前。
这些画面没有先后顺序,但它们不会缺少,柳越每次都能遇见。
他在这些年的精神图谱梳理中逐渐得心应手,破开外层混乱越来越快,江秋雨的执念实体束缚不了江秋雨多久。
最多就只能呈现一个画面。
而这次的画面,柳越还是第一次见。
漫天飘红花落,半山云雾缭绕之中,羽剑宗山阶上一对新人执手,迎上左右已经围满的弟子们的嬉闹祝愿缓步而上。
女郎凤冠霞帔,明丽多姿,柳越远远辨认一二,发现不认识。
她行过的地方,羽剑宗弟子们纷纷避让,没有人去踩脏她的曳地裙摆。
那抹华美艳红在山阶上拖了数十米长。
身边郎君紧紧握住她的手,一直替她看着脚下,面对她始终小心翼翼,呵护非常。
郎君温柔告诉她:“娘子安心,有我在这。”
红衣夫郎始终面向新妇,目光没有分给任何人,眼里,心里好像都已经容不下别人。
江秋雨也在两旁的弟子中,混迹在沿阶人海里,注视这对新人走近,直到经过他。
那是他离这位新郎最近的一次,他投去视线,深深一眼,情绪浓稠到难以细数。
然后他慢慢地,复健一般地尝试去抬手。
他该与左右弟子们一样送上掌声,献上祝愿。
他该也去尝试接下一片落花,共享喜庆。
他该……
那位夫郎的脸柳越一直看不清楚。
虽然不知道这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但他小师弟的模样不像是开心的样子。
天咒中的画面是好坏参半,开盲盒一样,不是惊喜就是惊吓。
虽然这画面看着弘大热闹,但他小师弟不喜欢。
柳越毫不犹豫判断出结果——这就不是个好画面!
要毁,赶紧毁!
弟子们的笑颜成片碎裂,两位新人突然消失无踪。
柳越几步跃去,把江秋雨带到安全的地方,躲避着崩塌碎片。
“师兄。”江秋雨看起来很累,他难得这么累,“你来了啊。”
厚重压抑的气流裹挟着江秋雨,柳越的手腕被轻轻握住。
小师弟喃喃低语,也不知道到底是不是在询问:“我能抱抱你吗?”
抱吧!这有什么?
柳越心中纳闷,他抱自家孩子的次数明明也不少啊,怎么小师弟还是会问他这个问题?
“秋雨一直可以,下次不用问了。”柳越想到什么说什么。
玉桂的绵长气息温柔覆过来,靠的近了,柳越发现,他家孩子好像有些细微的颤栗。
这个新人登阶的画面对小师弟的冲击力有这么大吗?!
他家秋雨明明很难有什么大的情绪起伏!
他家孩子明明自己就是个坏情绪驱散剂!
算了,柳越把孩子拥紧,现在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
“秋雨,师兄在这。”自后颈开始顺,指缝穿过柔软墨发去到肩背,一下一下。
很有效果,江秋雨拿这个安慰过他,他也曾经用这样的方式哄过江秋雨。
在熟悉的气息中获取安全感,在一次又一次的安抚中逐渐休止填满骨缝不断游走的情绪。
“好。”江秋雨重复道,“师兄在这。”
“师兄现在还在我这里。”
同是纯灵体质,柳如絮也天生自带安抚人心的buff,他的buff也会对江秋雨起作用。
这次的里层崩塌干净后,江秋雨居然没有如往日一般进入正常睡眠。
柳越对着这全部裹白的空间微微蹙眉。
大师兄没有怨言,他更担心自家孩子:
“心情不好吗?那师兄在这陪陪你,师兄晚些走。”
埋在柳越肩头的脸抬起,江秋雨双眸中流淌过一丝丝湛蓝光晕,他说:
“……你能不走吗。”
这一下,就让眼前人表情突然变得呆滞,只知道直直盯着江秋雨。
“不行吗?那你好歹也回答我一声。你不愿意?”湛蓝又游走而过。
无神的杏眼温和不在,困了灵魂的身体提线木偶一般,柳越柔声,“好,我愿意。”
“我不走。”
江秋雨引着柳越的手触碰自己眼角处的那一点嫣红,他的体温居然又下去几分。
“师兄。”少年郎的音调染上几分浓墨重彩的委屈,他对着柳越,哀哀道,“我好冷啊。”
柳越脱去外裳,隔着一层里衣把江秋雨又抱紧了几分。
“还冷吗?”柳越的声音缓而低,却要自然不少。
抓住的手腕没有松开,江秋雨贴上脸颊,在柳越掌心蹭过,去感受炙热温度,他懒懒笑着:“好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