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师侄遗传了柳润师弟的修炼天赋,顺道也继承了柳师弟的性子。
这辈弟子中有这等人物,自然是门中幸事。
顾谳之很是欣慰。
又拉着人寒暄几句后,顾谳之才又将话头引回玉灵殿测验的事情上。
耐下性子对柳越交代各种事宜,这一交代便一直谈到了后半夜。
待得柳越终于推开正殿大门,月色为他穿戴薄纱。
喧嚣散尽,少了人声,自然之音便争先恐后抢占人间。
风过修竹,夏尽蝉鸣无一不清晰可辨。
他举目四望,有月照明,便是灯盏全灭,亦可识清道路。
左右都已晚了,柳越也懒得争这一时半会儿休息时间,索性乘月信步,生出些许赏景兴致。
月过疏枝,留下斑驳散乱。
此时月下闲庭,淡去杂念,心湖如镜,竟觉灵台空明,隐隐共感天地脉络,同万物呼吸。
……柳如絮这天赋是真的好。
披月漫步都能顿悟,柳越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但这份静谧与恬淡又的确让人如临圣境。
柳越沉浸于顿悟而带来的飘渺之感中,风送来冷冽之意。
倒不是晚夜风凉,而是……
柳大师兄似有所感,像是为了印证猜测,脚下轻快不少。
拨开掩映枝叶,破空声渐近,落木萧萧不断,剑染霜寒,雪光四现。
就着月色,柳越远远瞧见一人,身形极快,难觅踪迹。
唯那月白衣裳与月遥相呼应。
大师兄心下叹息,不禁幽幽埋怨着:“怎么不早些休息?”
同样身处此地的柳越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也是这“不早些休息”中的一员。
他特意放轻步子,似不忍打扰那人。
旋身,轻点,一跃,身姿潇洒,行云流水。
挥剑,斜刺,收势,一气呵成。
剑光所触,枝头叶落,纷纷扬扬,风扬起他高束墨发,衣摆也随之而荡。
月下留清影,惊鸿人间客。
或许是感到他人靠近,那人身影一晃,柳越忽地停下脚步,眨眼功夫,光华直映眉心。
柳越不慌不忙,那人看清他,随即挽了个漂亮的剑花化尽攻势,收剑而立。
也不知道练了多久,少年郎额间细碎微光,呼吸略急,颊染薄晕。
他本就生得一副无双之貌,此时负剑临风,更有玉树之姿,徒惹人倾慕。
江秋雨颔首见礼。
“我怎么同你说的……”柳越笑意盈盈,“现在一道回去?”
“好。”江秋雨应答得毫不犹豫。
就如同早就料想到他的到来,特意等着这句话。
月影成双并行,仿照柳越幻化而成的符箓小人适时从江秋雨储物香囊中探出头。
无指手套包裹的双手扒拉着系口边缘,它仰起薄薄的纸片脑袋,向上方的江秋雨看去。
江秋雨道一声“辛苦”,小人儿这才如得了通行令一般从香囊中跃出,回到柳越肩头。
彼时,柳越遍寻不见干净锦帕,便想也不想抬起衣袖,仔仔细细为江秋雨拭去额间水光。
晚夜风凉,可别着了风寒。他如是想着。
怕是忘记了修士都有个东西,叫“庇体灵气”。
江秋雨的步子滞了一瞬,但很快便又恢复如初。
待柳越擦拭完,小师弟纤长眼睫低垂,似乎很认真在看路。
双眸中的清池是否掀起惊涛骇浪,可能只有他自己才知道。
“今日是叫我撞见,平日里呢?经常这样?”柳越又起了话头。
这样指的是哪样?
话不用说的有多明确,两人相处经年所培养出的默契也足够让江秋雨转瞬意会。
“并非,师兄会不许。”这是训自己练剑太晚不知早点安寝。
柳越气笑了,作势要去扯他脸颊:
“你近月若真这么听我话,那该多好。”
后者很自然地避开,柳越居然落了次空。
好啊,现在还不让人碰了。
先是不需要同寝,现在是不让人捏脸,孩子真的一天天在成长。
大师兄抬头望月,突然体会到岁月无情的沧桑。
“师兄缘何晚归?”
柳越故作惊讶状:“秋雨讯息灵通,何必明知故问!”
江秋雨: “……”那就当自己一时被晚风吹乱了脑子。
但,若真深究起来……
落入寒池前的柳如絮一直很矛盾,念在江秋雨是雅慈神女遗孤,待他好时,什么灵丹妙药都愿给,什么武功路数都愿教,恨不能倾尽能力所至的一切。
待他不好时,便是寒池邀约,要害他送性命。
而现在的柳如絮,对方看他好像真的不再以雅慈神女血亲为主,而是真正看见了他这个人。
这个名为“江秋雨”的人。
就同柳如絮在玄都村时说的一样:
“同你的亲缘无关,同你的血缘无关。”
其实,这样的转变很怪异,包括柳如絮部分言行,也总是有一种没来由的怪异。
落入寒池后,这人是真正尽心尽力对他好,而那些好与之前相比也确实变了些意味,就如同
——家中长辈对晚辈那样理所应当?
那你如今对着我,又是以着什么身份自居?
气氛居然僵了,柳越反思自己。
“明日也算是一场盛会,秋雨……还是要把握分寸。”
江秋雨应下,这是又在训人呢。
……
柳越打开窗子,清啼恰至。
朱红的脚丫落在漆红的窗框,翠绿的华羽流光溢彩。
开窗的人接了信,变戏法似地上下一翻手掌,手心便多了几颗灵谷米粟。
鸟儿欢欣啼叫,拍打两下翅膀,自开窗人手心处轻啄走“辛苦费”,而后一跃,不久便匿于云雾。
昨日的叮嘱,也不知道小师弟有没有听入心去。
柳越猜没有。
这难道就是孩子的叛逆期吗?还我言听计从的听话小师弟!!!
玉灵殿这一趟领行弟子的重任不出意外又落到他这首徒身上,同去的还有莲渡长老。
掌门昨日暂留名册是想让手下弟子各用法子通知相关弟子,如今将名册复又送到他这总负责人前……看来都已通知到位。
今日自己只管接小师弟一人。
那小郎君本就生得绝尘,月辉轻抚之下,更如出画之仙。
那丝丝由情绪牵引的表情变化虽细微,却因如画眉目所展现出的不同风韵而暴露无遗。
后期写自家孩子“喜怒从不显露,面色永远平和”果然是最正确的选择。
从头到尾都同一副表情,真实情绪又怎么会如此轻易被旁人推敲出呢?
推敲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