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阶行至一半,排着队在请愿堂里哭诉所求。
薛氏长久高悬,颇有些摇摇欲坠的心这才稍稍安稳些许。
郎主意外离世,独留下她与孩儿相依为命至今。
孩儿虽是嗣子,却对她格外孝顺,常出卖字画补贴家用,更是在她病时不惧山中虎豹亲自去替她寻采草药。
谁知这一去——竟是再无音讯。
不,也不算是。
一张张纸稿无端出现家中,薛氏不明所以,大着胆子临近一看,顿时泣不成声。
不会错认,那一笔一划均是她孩儿的字迹!
当地的门派也不是没去过。
可他们那处地方较为偏僻,尽是些小门小派。
派遣出去的弟子不久就回来,整个人混混沌沌几天才恢复清明。
一问与委托有关的事情,居然无一例外都忘得干干净净。
眼看穷途末路,薛氏不由得大放悲声,居然想着就这样一了百了。
反正她嫠妇一个,在母家也没人在意。
现在上路,说不准还能碰见自己那不幸的孩儿。
好在有门派弟子劝她,说着山外有山,两山过后就有个羽剑宗。
她的孩儿未必已经遇险,说不准还在盼着阿娘寻人来救,若她先一步撒手人寰,她的孩儿该有多绝望。
薛氏闻言,醍醐灌顶。
她的孩子还在等她。
她家大郎素来怯懦胆小,为她寻药上山已是鼓足勇气……现在该有多害怕?
这又刚过了山,薛氏来到最近一所客舍打算歇歇脚。
进门正迎上位娘子出门采买,娘子说着:“欢迎惠顾,里请。”
薛氏还有些心神不宁,闻声只点点头。
忽的,那位采买娘子急急转身,到她跟前将人拦住,上上下下将她打量几番:
“阿姥夫郎可是姓薛?”
薛氏母家另为它姓,嫁给郎主后随了夫郎姓氏。
仙家里女娘嫁人不改姓,俗世却将这一古俗保留至今。
薛氏疑惑应是,就是不知这娘子又是从何处得知。
“那就对了。”
采买娘子大喜,右臂上还挎着竹篮,怕人跑了直接就着没有竹篮的左臂将人挽好往里带。
这突然的变故直让人心里犯嘀咕。
薛氏怕是什么黑店拐卖妇女的骗局,吓得甩开手就要跑。
“哎呦!你看看,都怪妾没说清楚,您先别怕。”
采买娘子笑着安抚:
“阿姥与您家孩儿走散了不是?您家大郎托妾替他留意您,他也寻了您许久呢!”
孩儿,大郎……
竟是她家大郎吗!大郎找回来了?
薛氏已是中年,生得有几分凶相,但性子并不凶悍。
一路上,她还忍不住反复问身边娘子。
“真的……真的是我家大郎?”
采买娘子确定自己没寻错人:
“自然,小郎君说出的信息同您一般无二,做不了假。”
等等,好像有哪里不对。
小……郎君?
人字号房门被敲响,木门从里打开,一道影扑来她怀里,脆生生唤她:“阿娘。”
“您家有两位孩儿,真是幸福。”采买娘子目睹团圆之景,“但愿妾日后……”
柳越感激之情溢于言表,亲自将采买娘子送出门。
薛氏轻轻拢着孩子,人微微有些发懵。
直到孩子抬起头来,露出蒙眼白布。
看不见,所以错认了吗。
可……
柳越关门走近,轻声低语:
“薛夫人莫怕,我师兄弟二人自羽剑宗而来。”
那不是她请过愿的大宗吗?派了两位……小道君来?
羽剑宗委托会划分等级,考核过弟子水平高低才会同意预订与接取。
直至目前,还没有柳如絮这个首徒揭不下的委托。
江秋雨透过软布只能看清大概轮廓,他宁愿真闭上眼仅凭听觉行动。
而此时,小师弟敏锐听出薛氏混乱心跳里透露出的不信任与担忧。
人的心跳是很难骗人的,除非心跳拥有者还骗过自己,不然一般情况下:
激动与恐惧会使其加速,而韵律细听却有明显区别。
放松与焦虑又或使其放缓,节奏也各有规律。
江秋雨会辨别,能听得出心跳里蕴藏的喜怒哀乐,所以他知道柳越这些时日是真心待他好。
没有目的,不知缘由。
“阿娘别怕。”
江秋雨摊开手,准确无误拂过薛氏泛红微肿的眼角:
“阿兄可厉害了,阿娘也信我好不好?”
柳越:“!!!”
心被萌成了一滩水。
可他叫我阿兄唉。
薛氏禁不住一顿,眼前孩子的脸同小时候的大郎逐渐重合。
那时郎主刚过世。
三房夫妇对着郎主留下的家产虎视眈眈,那段时间她常在夜里抽泣,她的嗣子也是这般半跪在坐具上轻轻为她拭泪。
孩子说着:“阿娘,别怕……”
她心里暖了一片,勉强挤出一抹僵硬笑意。回着:
“好。”
连日以来的担惊受怕与委屈在此刻决堤,可她却觉得轻松不少。
“阿娘不怕,阿娘相信你……相信你们……”
有些时候,安抚根本不需要什么长篇大论。
一段重合的记忆,一个熟悉的人名……已经足矣。
柳越悄悄出门,他早就为薛氏预留好隔壁房间,此时去取来钥匙。
轻轻开门后也没有出声说什么,同江秋雨一起静静等待薛氏情绪平复。
很少有人愿意迁就她的情绪。
以前有郎主,郎主走后就是她家大郎,现在大郎生死未卜,却又有这两位小道君安静陪她。
说到底,小道君再好心也是生人,薛氏还是不太好意思当着两位半大孩子面哭太久。
“道……”
“老妪好些了,是有什么问题吗?”
薛氏哭过后冷静不少,她本不愚钝,不然也不会以一介女流之身牢牢护住郎主财产至今。
这两位小道君装扮成如此一副白丁模样,为找她还得对外说是寻娘。
怕不是故意不想引起什么注意。
柳越意外于她的聪慧,笑着说:“并非大事,想请教您可还记得令郎何时出发,走的哪儿条道。”
“鹿团山不小,若您能提供准确线索,说不定能多节省些时间。”
“这……”
这可难倒了薛氏,她也说不清什么洞穴具体位置,她都不知道大郎缘何误入。
“洞穴所在老妪确实不晓。”但可以确定具体片区,“大郎常去阳面山腰一处灵花堆附近。”
“灵花堆?”
“就是、就是……”薛氏努力回想,“大郎说那片灵花就一小堆,青花如韭,他常带着一捧土采回来两株食用充饥。”
江秋雨方才回到柳越身边,此时正被大师兄牵住手,听到这下意识道:“祝余。”
薛氏一愣,大郎好像的确如此叫着,思及此,连忙点头。
祝余?
柳越有些印象。
《山海经》里的南山一经说它生在鹊山,形状如韭菜,开青花,食可疗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