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玲珑在慢慢拔节，绿芽逐渐开出繁花，春去秋来，又不知几经花落，融了多少香土。
夜幕降临，天地一片黑暗，投一抹皎洁月光笼罩大地，竹林小径若隐若现。
流萤不约而同聚集这里，一时间，亮如白昼。
——人间星海。
凡所视之人，皆由衷而叹。
男子素净，临泽投食，流萤眷恋而过，萤火映照眉眼，如溪中玉石，云上玉璧。
泽有锦鲤，尽数汇集，争相出水接食。
一声长叹，若佩环相击声起:“寒池之息，颇类神女。”
顾谳之挑眉，问道:“哪位神女？”
家母取字，盼他“君子如玉”，称为“如玉”。玉润而温，取名为“润”。
柳为父姓，终了结为——柳润。
他是羽剑宗的七长老，也是威震四方的“君”。
柳如玉笑道:“取‘玉’为名，赞祂通透、温润，非初代神女，还有何人？”
“此事非同小可。”掌门敛目坐于石椅，萤火轻碰指尖而过，“柳润师弟，你从哪儿得来的消息？”
五色神光夺人目，玉作叶，翡翠花，说不尽的华美，言不明的神妙。
柳如玉转向这处天赐神光，已足够默示一切。
灵武“钰瑶”，通灵天地，是柳如玉三把灵武里唯一的一把与“杀伐”二字不沾边的神女赐品。
目视灵武，顾谳之揉揉眉心，略感疲惫:“钰瑶召来了哪位前辈大能？”
即答:“有情剑道的开山祖师——司空凝。”
早已归隐的仙师，居然已经遇难了吗……
投完最后的鱼食，柳如玉回身。
他补充道:“确切而言，那似乎只能算是前辈的觉魂。”
“司空前辈被寒池打散三魄，觉魂趁机分出，特欲以此将临终所感昭告于外。”
三魄被打散已是撕心裂肺，居然还特意分出觉魂。
觉魂，便是“感受”。
目之所及，耳之所至，鼻之所闻……
它主宰意识，代表自我，自主思考与记忆都离它不得。
当成储存记忆的载体强行分离，胆魄、能力，缺一不可。
顾谳之震了心神，哑声道:
“前辈即使身死道消，也不忘为世谋泽。”
须臾，掌门闭了星目，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此事，我会尽快通知各门各派。”
柳如玉点头，忽而侧身，不知又看向了何处，居然出神良久。
顾谳之探望完同门，正起身准备告辞离开，刚走出一步，就听柳如玉半是感慨道:
“对了，近日我会‘出关’一趟。”
玄泽长老要出关？
那这可是宗门大事，就是不知道又会有多少弟子会偶然“经过”柳如玉必经之路。
可他现在性子喜静，“闭关”也是另有要事，怎么会突然想着“出关”？
事出反常，必有因由。
除了寒池，还有什么能让流萤真人如此记挂？
顾谳之掐指推演。
日期。
对了，又逢中秋。
本来不是什么太过特殊的日子，但今年确实有着别样意义，是如絮师侄那边……
也是，顾谳之苦笑着想:
我这师弟现在独余一具空壳，若非还有寒池之事，若非人间还有羁绊。
——他恐怕早就直接迈向终末。
絮儿也是这样。
明明有着一身人人求而不得的强悍修为，却失了最想护之人。
失了“心”，可叹又可悲。
顾谳之道:“也好。”
…………
花树掩映深处，首徒别居。
林漠正在分发自己手中的月饼模子，余槿昔盲抽了花形。
一旁的鹤云也随意抽出叶状。
若熙今日被特别批准前来，她选了最常见的圆形，刻有精美宫殿。
陆止是十一郎介绍给江秋雨认识的同门师兄弟。
自觉与江秋雨投契，天天“知己”长，“哥们”短的。
江秋雨被缠的没法，柳越却很喜欢这个孩子——主要是他平日里也是真的讲哥们儿义气。
不是光嘴上说说而已，是真的把江秋雨当挚交好友在处。
柳越发现小师弟多少还有点嘴硬心软的属性，明明也已经将人当朋友了吧。
无所谓，反正大师兄会出手守护小师弟所有友谊。
十一郎自请下山历练去了，今日没有邀他。
陆止领了刻有“福”字的模子，柳越拿了月亮模子，江秋雨选了桂花模子，林漠自己留一个。
郎君女娘们便开始热火朝天地忙碌。
冷冷清清的首徒别居少有这般热闹的时候。
院里搭了长桌摆放糯米加糖浆搅拌而成的面团与月团所需的各种馅料。
少男少女们便寻着自己口味自由走动，交谈声不断。
余槿昔问:“二师姐，你这放的是什么？红彤彤的……”
路止伸手对着林漠道:“道友，你手边瓷勺递我一下。”
柳越好奇探头:“不愧是秋雨哇！”
男主光环果然强大。
鹤云则有些苦恼:“这些真的能放在一起吗？”
叩叩叩——
灵息过于浓郁，刻意抑制过的威压也让人心覆黑云。
众人齐齐抬头看向门口，原本的热闹戛然而止，像是一群人机。
柳如玉倚门而笑:“打扰到诸君了吗？”
陆止掐了一把林漠，被掐的人猛然弹开。
虽然的确有些怒上心头，但还是克制着声音:“你干嘛！”
“看来不是做梦……”路止僵硬转头看林漠，“你觉得痛的，对吧？”
林漠:“……”你怎么不拿自己试试。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柳越与若熙，二人先一步上前作礼:“弟子恭迎师尊出关。”
鹤云轻轻敲了敲模具，提醒余槿昔回神。
小姑娘果然抓回神思，低声言谢，然后与已经走来的江秋雨一起跟礼:“弟子恭迎师尊出关。”
路止，林漠，鹤云三人也纷纷跟礼。
是不是打扰孩子们雅兴了？柳如玉敛眉，这可不是他本意。
但现在转身就走也不像样子。
好在顾谳之后一步赶到解了围，让他们回去各忙各的。
掌门甚至自己也加入进去，独柳如玉不怎么会应付这场面，也没有多少动手能力。
柳越叹气，请他老人家上坐喝茶。
不知道是不是柳越的错觉。
柳如玉看见他与江秋雨站在一处时，身子居然有一瞬间僵硬，表情也由温和含笑转过一瞬错愕。
柳越当然没忘他这师尊的具体设定。
这是通过特殊传承看见了什么，怎么一副三观重塑的感觉？
七长老是见过江秋雨的，就在柳如絮第一次把人带回宗门，跪在堂下请求收徒的时候。
那时候这孩子小小一只，柳如玉看出了他的“霄狸”血脉，也窥出了百年之后的天机
——他将为下修界带来新生。
那时见这二人明明只连了一条线，现在怎么突然多出两条，还隐隐有相融的趋势，甚至还有一条是……
简直，不可思议。
柳如玉老老实实在喝茶，举杯的时候，特意趁着指尖与杯沿缝隙留出的余光扫过江秋雨。
少年郎正是身高拔节生长的时期，身形修长，其貌不凡，看着十五六岁的样子。
座下四个徒弟，前三个都是由柳如玉手把手教导过。
就这位关门小弟子是放养模式，也不晓得现在修炼的如何。
既然是越儿的……还是多尽心为好。
空气仿佛凝固，大气都不敢出，但耐不住七长老有着一股莫名亲和力。
时间一长，什么压抑什么沉闷都消散得干净。
柳如玉仍淡定品茶。
不会应付场面的最好办法就是不应付，反正凡事还有掌门师兄撑场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