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门外的世界,俨然是一番新的场景。
残肢断臂无影无踪,乱飞怨气烟消云散。
充满血腥味儿的沙土地上,原本寸草不生的地方居然也冒了些绿尖儿。
这片地界如获新生,惨死的村民魂魄不再被怨气束缚,纷纷走向轮回。
除了屋子。
草庐墙壁裂痕交错,窗棂破损的不成样子,内里结构损坏严重,完全坍塌只在旦夕。
但它也在隐隐告诉后来者,这里曾经发生过不得了的大事,这里也有着丰富故事。
未来的这里将山清水秀,在灵气的献祭与滋补下真正变得宜居。
前提是,如果还有人愿意住在这里。
“她吞化了怨气,就是为了这一天。”
小师弟目睹嫩绿新生,忽而停下步子。
“她要与怨气同归于尽,要将不属于她的与属于她的灵核全部献祭天地。”
“但……除了我们,没人会记得她。”
没人知道玄都村,更没人知道玄都村的这些陈年旧事。
“世人,还不知道司空凝的遭遇,不知道司空凝还有一个阿妹——她叫司空雪。”
不知道……人与妖,没有血缘的亲情。
也能有如此深厚的羁绊。
人心的偏见就是最大的罪孽,不知过去、现在、未来还有多少由这罪孽引发的债。
一直隔着几步路不远不近跟着自家小师弟的大师兄听完,思索一阵……
这题他会!
“评书。”
柳越尝试着一点一点偷偷靠近江秋雨,提着他的建议。
“薛大郎的纸稿可还没写完,将这段经历挑挑拣拣讲述给他……”
“山脚下的茶馆,就能有新的评书可听。”
只要有人听进去,哪怕只有一两个……
根据自己的关系网,或茶余饭后,或走亲访友——有人讲,就有人听。
知道的人,只会越来越多。
小师弟侧目看他。
使剑招时的杀伐果决与现在面对自己时这番手足无措的样子,那对比可太强烈了。
柳越见他师弟没动,自己脚下挪动的步子就大了些,人也就越发大胆。
大师兄试探性地去抓江秋雨的小爪子,干涸的血迹上,还留着点儿肉沫——但都不是他的。
疏忽了……
柳越一个清洁术法过去,人就变得干干净净,焕然一新。
头发也散开了。
又是一个清洁术法甩给自己,甩完就忙着上手给江秋雨重新束发。
这个副本是结束了,可他们的委托还没完成。
………………
一女娘跪在堂前,正声泪俱下:
“阿父不幸罹难,阿娘日日以泪洗面,妾每每忆起也觉悲恸……”
她强压心中痛苦,膝行几步上前,却仍泣不成声:
“若非、若非娘子高义,除了害人猛虎……不知这地方,还会有多少无辜百姓……”
“……步妾阿父后尘。”女娘跪伏,拜了几拜。
她泣着:“惟愿娘子认妾做徒!妾愿终日操练武艺,习练箭准——也为了阿父杀虎报仇!”
薛氏哪见过这场面,忙着伸手要扶。
可女娘倔强,一时之间,薛氏也只能不知所措,原地踌躇。
“你还待字闺中,现在跟了我学这门技艺……日后,如何好嫁人的?”
薛氏知道,世道偏爱那些善于针黹纺绩,贤惠持家的女儿。
她这样的,常被人唾弃粗鲁。
可她也知道自己生性就是如此,她就是爱舞刀弄剑,拿枪耍棒。
她就是会因听说豺狼虎豹破财伤人,搞得家破人亡而愤慨,淬毒抹箭上山寻那害人的猛兽。
她行于世间,不是专门来听他人指指点点,她凭心行事,无愧自己,也无愧他人。
母家大哥的话的确曾让她动摇过,可她的嗣子——她的孩子认同她。
她的孩子说她是女中豪杰。
孩子的理解、认同与支持,对薛氏这样一位逆行世道的母亲来说是鼓励她坚持自我的最大助力。
但流言蜚语有些时候又太过难听,薛氏可以忍得下,薛氏可以不在乎。
堂下跪地求拜师的小娘子,她看起来这么小巧,这么柔弱。
流言伤耳,刺心。
她……
令薛氏意想不到的,是堂下女娘的斩钉截铁:
“弟子可以不嫁,反正、反正弟子也不想一味附庸男儿郎而活着!”
若嫁人就要被迫阻断曾经的追求,曾经的愿景。
若遇不见一位愿意尊重理解,彼此搀扶的郎君……
女儿嫁人的意义到底在哪里,只是为了完成一段人生路途吗?
可若……自己的心还未曾成长、强大。
又该拿什么来指引孩儿?
说着,又四双八拜,请求收徒。
嫁娶之事的确是人生大事。
但,急不得,也不一定非要履行。
薛氏静了许久。
一声长叹。
“老妪知晓了。”薛氏又去扶她,她还是不愿起。
薛氏只能笑道:“老妪会设些训练,程度日深,小娘子可随时辞别。”
女郎抬头与薛氏对视一眼,自觉泪痕失颜,又微垂了头,抽噎着问:
“薛娘子是……同意了?”
薛氏答是,这才总算是将她扶起。
女娘刚破涕为笑,敲门声响,惊得她心中一凛。
人前失态果然还是……
薛氏道一声请进,走来将女娘档得严实,背在身后的手上是一方布帕。
女娘接来,低低言过一声谢。
总觉得这边的空气里也弥漫着一些不同寻常的意味儿。
柳越凝眉沉思,怀疑自己多虑。
眼尖地瞥见一片衣角,柳越自觉多远离几步站定。
他是来给委托收尾的,就是不知道现在说这些合不合适。
薛氏见他,认出他是羽剑宗的小道君,简直又惊又喜,但还是站在原地挡住小娘子,只探过头去,满面笑容。
“道君,可是老妪那孩儿……”
薛氏不确定,她怕自己空欢喜,更怕传回来的不是喜话,是无法接受的噩耗。
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
薛氏一直在观察面前道君脸上的神色,想提前做好准备。
她的眉头一直不敢舒展,这些天梦魇都是孩儿在喊救命,在唤阿娘。
小娘子怕他们有要事相商,顾及自己在不方便开口。
这想法自心间儿一过,她便细细擦过泪自理仪容,毅然走出薛氏遮挡,低头福身,告辞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