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江木桥,白底纸伞。
“三魄已回,一魂已归。”
一小团浓黑气团悬浮在她耳边,呢喃细语着什么。
……雨,终于停下。
妙龄女子收了伞,几分无言哀戚悄悄爬上秋水剪的眸,她垂了眼,睫羽轻轻颤动。
兔子睫毛,长又翘。
阿兄老是这样嘻嘻哈哈着故意逗弄她,一千多岁的老前辈,一天天也没个正形,怎么给仰慕他的后生做表率……
“雪姐姐!阿兄今日去前山采了好多松露,我们今日喝松露炖汤好不好!”
一小娘子身着浅绿色襦裙绣有紧簇风信子,六瓣小花姿态各异,轻薄纱罗曳地披帛点缀着印花,有它为饰,行姿更显飘逸。
她提着裙摆脚步轻快,一张圆润小脸笑意盈盈。
小娘子声音刚传来时,气团就已立时消散,此刻来到姐姐身边,见阿姐收了伞,心里顿时晃过一阵恍惚感。
一种没来由的慌张窜上天灵,小娘子紧紧攥住双手,不太确定地去看阿姐。
看见的……是红红的眼角,像是特意涂过一层厚厚胭脂。
与眼角不符合的,是阿姐的嫣然一笑:“二娘……”
慌慌张张去摸锦帕,阿姐轻轻按住她的手。
“你院儿里的梅树下……让你阿兄带上铲子去挖,挖出的箱箧里是我为你备下的嫁妆。”
阿姐低低的语调里辨不出悲喜:
“至于大郎,我也给他准备了日后用来下聘的聘礼,他应当能猜到在哪儿。”
她抬头,视线慢慢游走过往日里熟悉的一切。
这个容纳她苟且偷安多年的家,是她为数不多能留给两个孩子的东西。
小娘子的慌张不安越发强烈,她不愿深究为什么她的阿姐要提前告诉自己这些。
阿姐走过她,她听清耳边的话,她听见阿姐说:“该去还债了。”
小娘子直愣愣反应了许久,突然泣道:
“阿姐!!!”
身后却早已空无一人。
…………
载体血肉横飞,江秋雨刺入冒有黑色脉络的脖颈,气团吞没的五官犹露狰狞。
长舌伸卷过来,小师弟眉头一皱,直接将这东西甩飞。
一爪挑断载体手筋,同时凌空飞踢,乍然脑\/浆四溅……
失去行动力的载体在尖啸中瘫倒,怨气脱体而出不到片刻又被如絮收剿。
江秋雨旋身一转,两个同时扑来的载体撞倒对方。
……
载体前仆后继,不断有新的载体自四面八方赶来。
行动中的两人逐渐打出分工,江秋雨负责让载体失去行动力,柳越负责绞杀怨气。
没了载体的怨气对付起来可快多了。
如絮是灵武,打起来的确占据别样优势。
但柳如絮毕竟传承自羽剑宗,若想大面积灭邪,本命灵剑能使出的招式选择更多,也更好发挥。
一鞭扬开江秋雨身后准备生扑的载体,灵武透过载体皮肉直接烧灼到怨气。
怪叫中侧过来黑红发光的眼球,远看就是俩点移动着的红外线光。
柳越:“……”
随着心念一动,如絮乖乖散于空中,融回天地山川。
一柄修长利剑无缝衔接出现在柳越手中,一时间青光闪烁,剑身嗡鸣。
羽剑宗会以“羽”为名,其实就是与其传承密切相关。
开宗立派的祖师爷参悟天地才独创出的剑招,若能穷至臻境:
剑势轻如飘羽,落剑却可劈山裂地。
要是收剑再利落些,眨眼便可屠灭好几座城池。
所以对于选徒,羽剑宗的苛刻要求里设置着好几道心性考验。
不过,那都是后话了。
只能说羽剑宗开宗至今,无一堕落者。
“小师弟,就当师兄带着你提前领略一下……”
柳越踏着怨气几个飞身,跃至高空,他灌输灵流,并拢的双指擦过剑身,一寸寸震荡越发剧烈。
还没看清他到底如何动作,一道道极具压迫感的剑光就如雨而下,人也不见了踪影。
“记好了,这招啊……它叫——千虹贯林。”
声音不知从何处传来,光芒所过之所,黑暗无所遁形,顷刻间灰飞烟灭……
世界,突然清净。
羽剑宗本就是万门来朝,它的首徒当然也是——人中龙凤。
司空雪突然俯身,郁结心口多年的瘀血总算是吐了个干净。
她失了力靠向身边树干。
好半晌,才从袖中取出锦帕,随意擦拭。
摹本崩裂前——她居然看见了那位孩子……
那位,她以为早已亡于“瑞雪覆妖”的孩子。
或许在赎罪前,她还能为神女的孩儿修补好受损灵核。
雅慈神女……
艰难撑起身,司空雪自我调息几番,步履蹒跚着行在林海斑驳光影中。
孑然一人。
江秋雨跨过一片又一片残肢断臂,破碎头颅上红到发黑的眼球仍然亮着,却失去了看人时的悚然精光。
这片土地灵息接近于无,荒芜到只余沙土,少有植被,若以眼中所见来推测年份……
或许,这地方本就常年受怨气所扰,不得安宁。
摹本里的玄都村真的是它曾有过的样子吗?
江秋雨开始怀疑,怀疑自己看过的,也怀疑自己的认知。
还有——载体是杀尽了,柳越却又不见了。
他也会把自己丢下吗?丢在这样一个……
如果这是真的,江秋雨会先找到办法出去,出去之后——就是属于他的狩猎游戏。
还没有人能在他这里讨到便宜。
骗过他的,更不会有好结果。
妖化状态已经解除,恢复人眼特征的眸子黑沉沉地,还微微掠过湛蓝光影。
光影里面……坚冰崩毁。
但很快,他将一切抛之脑后,专心查看四周。
他的心绪向来稳定,还从来没有被情绪左右过,脑子也一直清醒冷静。
他曾走过的每一步路看似随意,实则都在脑海经过千百遍设想模拟。
江秋雨此生不会做亏心事,也绝对不会让自己为曾经的某一次选择而后悔。
就像现在,他没有后悔自己相信过柳越,也没有因为一个“被抛弃”的假设而怨天尤人。
不必非要回头看过去,他只认前路。
前路凭空出现一个光门,看着像是又一个摹本,不过这个摹本只有一个凉亭大小。
江秋雨没有驻足,面对光门,他毫不迟疑迈入。
看来……摹本的主人,还有些事情想告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