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中的远山看不真切,迷瞪的雾从天上笼进了人的心。
顾谅身穿白裘素衣,撑着一顶红色油纸伞,走在去往学堂的小道上。
白衣翩然,急惶惶的街道上,只有他一人在这逐渐瓢泼的秋雨中端着一副浅笑晏晏的模样。
“路堪言!你看那!”崔巡这笨头笨脑的,眼神却是顶顶的好。
也不知道他爹娘是怎么生的。
老大是个天生的商人,老二是修行界里所向披靡的天才召唤师。
怎么就这老三文不成武不就的?
整日就爱抱着哥哥姐姐撒娇。
可顾谅倒不这么认为,有至血至亲之人在侧其实是一件很幸福的事。
路堪言顺着崔巡的目光转身一望,顾谅早已来到跟前。
“阿崽,下雨了,我来接你。”
这时他们发现,顾谅还另带了一件绒厚的披风。
崔训努努嘴,用胳膊肘顶了顶身边站着不动的路堪言,低声狂吠,“不是大哥,你面对我们摆出一副死脸就算了!面对你家宝贝师尊能不能换成一张笑脸啊?我看着都替你着急!小心惹他不高兴回去就跟你闹和离——哎呦我的头!”
崔巡抱着脑袋痛呼一声。
“崔巡!你小子胡说八道什么呢?”崔来英从身后一掌拍下去,差点给他摔一跤。
“哥哥你打我!”
“闭嘴吧你就!”
崔来英抓住弟弟的小辫子,瞧了路堪言一眼,再向顾谅投去一个抱歉的眼神后直接将崔巡拖走了。
今日他自己带了伞,姐姐不用来接他们。
路堪言盯着顾谅今日的扮相微微出神,始终不上前。
顾谅伸出手,再次唤他,“阿崽?”
这时,路堪言突然被人从身后推了一下,一不小心没站稳,直直向顾谅的怀里倒去。
顾谅稳稳接住他,蹙着眉头正欲抬头。
少年人鄙夷不屑的声音随之而来。
“敢挡小爷的道,不想活了是吧?”
顾谅眼里飞速闪过一抹异色,搂着阿崽拿出手上毛绒绒的青帏披在阿崽肩上,再揉了揉他的小脑袋。
“顾谅……”
顾谅轻声安抚,“阿崽乖,可摔着哪了?”
路堪言乖乖待在他怀里摇了摇头。
顾谅忽视了周围一切嘈杂的声音,笑着问他,“阿崽想吃点什么吗?”
路堪言攥着他的衣角不松开,毫不犹豫道,“糖葫芦。”
顾谅哼笑着弯腰靠近,刮了一下他的鼻子,“好,为师给你买。”
路堪言面对眼前人冷不防的亲近,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顾谅如期所想,及时揽着路堪言的腰,“阿崽,你躲什么?”
“松,松开,你松开我,有人……在看……”
“我遮住了,没人会看到你,阿崽,我想你牵着我走。”顾谅松开他。
“……”路堪言别开眼,再不吭声。
可半掩在长发下肉嫩的耳根却可耻地羞红了。
路堪言接过他撑着的伞,牵起他的手缓入雨中。
顾谅只管跟他走。
阿崽,我心血来潮向这冷暖世间招了一万次手,哪次不是只有你回头呢。
孤意要收敛他的眉峰,俯仰一世,凉夜的秋风无辜凭吊起这人间不能远逝的舟。
“……”
街上华丽的马车匆匆路过二人,停在了学堂门口。
蛮横无礼的小少爷一坐上去。
马车瞬间塌了。
他从一堆破烂的玩意儿里爬出来,狼狈不堪。
高高在上的小少爷一眨眼就变成了脏兮兮的小乞丐。
小少爷气得不轻,愤愤盯着路堪言和顾谅离去的方向咬牙道,“路堪言你个——”
“砰”的一声。
突然一块木板从天而降,好巧不巧刚好砸中小少爷的脑袋。
小少爷被砸得两眼冒金星,捂着头破血流的脑袋在人潮汹涌的街上大喊大叫,每每走几步就会摔一次。
好像被瘟神附体了一样。
旁边的白衣少年实在看不下去了,这么蠢的人,他是怎么混到学堂里来的?
“长安。”
少年回眸,“二哥!”
笑逐臣宠溺地将人单手抱起来,“这几日学得如何?有没有给先生添麻烦?”
笑长安搂住他的脖子,听见他的问话似乎不太高兴,“我在你眼里就是个只知道闯祸的坏孩子嘛哥哥?”
“你要闯便闯,凡事有二哥给你兜着。”
笑长安想了想,对他晃了晃脑袋,“这里的先生跟以前那些只会训斥我的先生不一样,他们今日还夸我呢!”
“哎呦,我们家小安是真的要长大了,大哥知道了肯定高兴。”
笑长安从他哥的臂弯上挣脱下来。
脚沾了地,就不再是需要哥哥们宠着的小孩了。
笑长安是半个月前来的安州。
若不是这小混蛋忒气人,弱水阁的阁主又怎么会让其待在下三域的学堂里。
可弱水阁的人终究和其他人不太一样,笑长安觉得安州挺好。
桃花也挺香的。
西风渐渐急了起来,大雨飘洒得忙不更迭,时停时续。
伞檐微微挡住了视线,顾谅和路堪言正向着家的方向慢慢走着。
中途踏上一座小桥。
老天的眼泪将不远处那如画的青山模糊,显得不那么真切,仿佛入了墨。
顾谅脚步突然停下,听着细水潺潺,笑颜频频让人难以忘怀。
“阿崽,这场秋雨过后,你便真真是为师的春华秋实,人间冷暖,世间日月了……”
“……”
路堪言一时间愣住,不经意间手一抖。
风雨袭来,伞差点飞出去,他又忙将伞柄握牢。
一抬头,就见身前的顾谅笑得极其温柔。
恍惚之间,路堪言感觉自己的脸颊被顾谅的眼神烧了个洞,几乎完全不受控制。
“顾谅,你……”
“阿崽,你可以对我做你任何想做的事,我不抵抗,也不讨厌。”
路堪言望着那霞姿月韵般的容貌,情不自禁抬起头,“我……”
“嗯?阿崽怎了?”
“我想,想亲你。”
顾谅笑眯眯的,顺势垂下脑袋,柔美清丽的五官霎时间在眼前放大。
“阿崽,他们嘴里的宝贝师尊是我吗?”
“……”
路堪言猛的瑟缩了一下,但没有往后退,只是莫名感觉自己的脸很烫。
他轻轻“嗯”了声,不是你还能是谁。
伞杆抵着顾谅的肩膀不由自主往他身后倾斜。
路堪言仰起头,伞缘的雨珠恰好滚落,落入他的眼中,视线模糊起来。
他嘴中喃喃,“顾谅,你今天很好看……”
雨点拍碎了他的话,令眼前人听不真切。
这件暖裘白衣是路堪言前几日托段离在闫州买的。
昨日才刚刚到的,他没成想,今日这人就穿出来显摆……
害他失态。
阿崽声音太小,顾谅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顺其抓住他握着伞柄的手,再微微放低些,好遮住阿崽的脸。
笑意挂在嘴角,眉眼弯弯,顾谅的眼里饱含几多温柔。
“阿崽可喜欢为师这样?”
路堪言心中悸动,难以自持,勾住眼前人的后颈就吻了上去。
喜欢……
再喜欢不过了。
而顾谅眼中的笑意逐渐加深,丝毫不挣扎,唇瓣上的烫意使其笑得更加柔和。
秋雨再次模糊了眼眸,暖意浓浓,晚间无风。
恍然间,如同岚风长雨摧毁周遭万物,只徒留此二人于世间缠绵温存。
一个不声不响,一个不慌不忙。
远远看去,淅沥的小雨落在那红伞上,二人如墨画的美景被模糊。
一转眼便消失不见。
雨势渐弱,躲在屋檐下卖糖葫芦的老爷爷刚走出来就遇上两位客官。
一人微红着脸,一人浅笑的目光只独独落在他身前的少年人身上。
檐下芭蕉雨,故言重阳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