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太多的酸楚和苦涩错乱复杂地混在一起,好像时光交错般让人误以为自己还停留在那里。
赤诚的人从来被排挤,发光的金子会被钻石的光芒闪耀得心生卑微,似乎每天都活在旁人的阴影之下。
他没有跪,只是蹲下来,就此沉寂。
“这么多人都在呢?”
苍老的嗓音游走世间万年轻抚众人心绪,一群人忐忑之下皆循声望去。
是庄师。
辛逐和岐不要不假思索走上前,正欲下跪,却被他颤抖的双手托举住了二人的手臂。
“师叔。”二人异口同声。
庄师眼中有泪光闪烁,他溺爱地笑着,“好孩子。”
在场的学堂中人具是不可思议,“庄师你怎么……”
庄师摆了摆手,长叹一声,他紧握着辛逐的手,接而又拍了拍岐不要的肩膀。
似乎一切的解释都在此举下不言而喻。
他抬袖擦泪,再度面对众人时,脸上依然挂着慈爱的笑,“都是些陈年往事,今日既然有了新面孔,那便不提旧事了。”
岐辛二人一礼,“是,师叔。”
桑因却是眼前一亮,一蹦一跳地来到庄师面前,左看看右看看,给他惊喜坏了,“我嘞个老祖宗,你咋还没死?”
“……”
众人被炸得目瞪口呆,不是大哥你……
庄师斜着眼嗔怪,举手在他脑门上轻轻弹了一下,“跟个活猴子似的,还是如此瞎胡闹。”
“哎,前辈……”羽君安欲言又止。
这副身子是我家红罗的,您老下手轻点啊……
庄师瞥了他一眼,没好气道,“放心,老夫我自有分寸。”
桑因捂着额头,痛得眼泪都出来了,小声嘀咕,“有个屁分寸……”
岐不要悄咪咪凑过去,“话说,你怎么不拜见我们。”
“那咋了。”桑因气昂昂的,堆起一脸假笑,“我师尊说了,对二位小师叔犯不着太客气。”
岐不要翻了个白眼,“这会儿倒理直气壮,小心我回去告状。”
桑因鼻孔朝天,“谁怕你似的。”
看着挺嚣张,心中却是个苦瓜模样。
就算告了我也回不去了啊……
庄师没注意他们在说什么,只是永远慈爱地看向这群年轻后辈。
后世之秀,独断其争。
直到他的目光落到顾谅和路堪言的身上,只须臾,眼中的蝶梦恍然清晓。
“莫厌岁寒气,余生已哀矣,顾师,千年已过,你找到答案了吗?”
顾谅眼睛猛地一颤,不免笑了笑,“庄师何意?”
庄师摇了摇头,停顿了一会儿却始终不作答,一转眼目光已然移至顾谅怀里的路堪言身上。
“堪言,你想告诉他吗?”
“……”
路堪言在师尊的臂弯里锁住自己,活成了一个不敢言的胆小鬼。
感受到阿崽的瑟缩,顾谅即刻用力锢紧了他的身子。
路堪言低头埋在他的颈窝,眼泪一颗一颗的掉下来灼烫着顾谅的肌肤,“顾谅……”
“顾谅……”
顾谅哄着,“阿崽,向上看,抬头看,都是我,都是你的顾谅。”
那是路堪言背水一战的暗自欢喜,亦是苦不堪言的白日做梦。
半晌,路堪言突然脱离了顾谅暖暖的且只能容纳他一个人的怀。
抬眸时再度将安州众人填进眼底,望了又望,忘了又忘。
他似乎轻笑。
桑因见此忍不住移开视线看向别处,他很熟悉路堪言这般似是而非的轻笑。
因为他见过的。
这不是欢喜,而是极致的哀悲。
世人都看着他,望着他,只有顾谅此时此刻箭已上弦都还想纵着他胡来。
路堪言缓神后闭上眼,乖乖软软的凑上去吻了顾谅的左耳垂,同时摸了摸顾谅那张神颜似的脸,至其眼上深抚他的春眉,指尖沾着荒诞的日头又缓缓点在鼻尖,最终直直往下而落轻轻扫过薄唇。
这简单准确又好像精心设计过的动作,似乎早就在顾谅面前做了无数回。
路堪言老是很安静,眼泪从眼缝里流下来也是静静的。
所有人都死了,只有他一个人逃出了必死的宿命。
没有人说话,晨曦不来,阴云当道。
今日安州必然再会下一场雨来。
沉抑的气氛压得人喘不过来气。
顾谅见不得他只身孤影,那一刹,一阵暖风拥抱过去。
胸膛骤然相撞的钝痛感在顾谅身上几乎转瞬即逝。
“阿崽……”
路堪言睁开眼,目光呆滞,他再一次望了眼前的众人一眼,最后颤着身子抱紧顾谅。
落在顾谅背上的两只手失措得好似在攀咬着顾谅的后背,甚至衣服都被他抓出了丝丝裂纹。
耳边风声渐重,他任风轻摇。
“顾谅……”
“为什么……”
“为什么都走了,明明梦里你们都在的……”
聚是一群人,散是一堆坟。
少年伸手抚摸着那可望而不可及的月亮,思绪在瞬息间回到千年以前。
少年郎志在寥阔,然遇上世事却无半分波澜。
世间有一少年凭着一颗炽热的心执剑一人闯天下。
在各种磨难里结识了很多性格不同但性情相同的志同道合之辈。
他们一路上走走停停,誓要荡平世间一切的肮脏不平。
那年的天才遍地都是,不怎么值钱。
很快,一场大规模的天才屠杀导致少年永失知己所爱。
讽刺的是,他成为了这场屠杀里获益最大的那个人。
他被迫上弦,世人皆尊他为木患仙尊。
木梗之患,客死他乡。
咱就是说,想咒他死,也用不着这么明显吧?
但世人没什么脑子,他大人有大量,不跟他们一般计较。
百年光阴如梦幻蝶,他加入了一个在当时看起来掀不起什么水花的小宗门,准备就此安度余生。
可不知道为什么,仅仅两年时间,小小宗门一跃成了五大宗门之首。
……
好家伙,他是来养老的,不是来养徒弟的!
就单说这两年,拜入他门下的十二个亲传弟子,他是一个都叫不上名字来的。
有没有搞错?他都快九十的高龄了哎?
老人家只想躺平做咸鱼,就非得让人养娃啊?
可老人家就是嘴硬,还是像模像样地养了好些年。
看着宗门的门生越来越多,他两眼一黑,莫名有种不祥的预感。
因此,他跑路了。
此一去,他就再也没有回来……
“不是,我他妈还真就客死他乡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