惶惶不安又入故梦,青石微冷,清霜未消。
不晓何时,顾谅面对过往总是表现得毫不在意。
可临了时他心里又是无奈,又是挣扎。
那记忆里的云烟就像是刚好生在树林阴影的狭隙里靠着残叶缓缓滴下的水而长出的那朵小白花。
固执到谁都骗,甚至把自己也骗了。
眼前灰蒙蒙的,很快身上有凉雨浸落,堵在他窒息的眼中,看不清前路。
“师尊,我们终于成亲了。”
远方传来一道忽远忽近悲到极致的呢喃,疯魔又偏执。
声音听着有些耳熟,竟惹得顾谅愣在原地许久。
师尊?成亲?
是阿崽。
可阿崽从来不会主动唤他师尊……
顾谅浑身发冷,喉咙紧巴巴的。
此刻他像极了长时间活在人群中一只绝望而久久不能忍受那片刻孤独栖息的动物。
他睁开眼,觉得世人总是慌慌张张,却只有他的阿崽一身坦荡。
欸?
刚刚好像梦见阿崽了,还是那么软乎乎的,在自己怀里好乖,睡觉也哼哼哼唧唧的。
赚了。
睡了一觉醒来心情好像还不错,顾谅一转眼,不经意瞥到镜子里自己的邋遢样,衣服歪歪扭扭的,似乎是下意识的,抬起袖口浅浅闻了一下。
呕……
好几天都没换过衣服,身上确实有点味道。
毕竟以前有阿崽在,他每天穿的衣服都不带重样的。
顾谅摸下床,三两下把衣服像金蝉脱壳一样抖落在地,光着脚去拿了身还未穿过的新衣。
红色的。
阿崽喜欢自己穿红衣的。
虽然他从来不说,但自己每次一穿红衣服想要做什么他都会答应。
就这一点来说,顾谅差点以为自己是谁的替身。
后来他在阿崽面前一穿红衣就莫名有种自己是祸国妖妃的错觉。
他还把这事当成笑话说给阿崽听,阿崽当时愣了几秒,凑在他耳边轻轻说了句“你祸的不是国,是我。”
顾谅知道前路山高路远,三月春雨也还未离他而远去。
这时候的天色已经彻底暗下来,夜里的风冷飕飕的。
“醒了?”
刚一拉开木门就瞧见段离在门口守株待兔。
“砰”的一声,门又被关上了。
“……”段离牙痒痒,但又奈何自己拿他没办法,抬起手就哐哐敲门,“快点出来,既然你不打算离开安州,那就赶紧去桃林救人。”
门开了条很小的门缝,顾谅露出一只眼睛往小院周围瞧了瞧,确认不会有崽子突然从旁边窜出来给他迷晕绑走才将门缝开大了一点点。
他趴在门上还是有点不太信任地问道,“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段离坐在轮椅上,头要仰着才能跟他对视,瞧他这副警戒过头的狗模狗样就想翻白眼。
“放心,只有我一个人,他们都在桃林那边打得不可开交,哪有时间管你。”
“我才不信。”
“……”段离气得头顶冒烟,伸手去扒拉门,“你赶紧的,如果你再不出现,崔来英他们估计死也不会让那些人靠近这里一步。”
“什么那些人?”
“没有你想要找的那几位。”段离一边深思一边摇头。
顾谅看了他一眼,走出房门,“这奇了怪了,你怎知我要找什么人?”
段离推动轮椅,仰望这茫茫黑夜,“顾谅,你跟路堪言都是一类人,都需要别人来猜你们在想什么,
阿言救了那么多人,无非就是想替你改命,而修改命格必然会牵扯到天道轮回,
垂涎昆仑墟之力的那些人又不是傻子,他们经过几个时辰前的试探,安州这么个破地方卧虎藏龙的修者几乎不计其数,
如果没有七大宗门的加持,这安州学堂绝无可能在这般的阴谋诡计下一次又一次地全身而退,
而且,他们能这般大动干戈对安州发起暴乱,加上言求胜的遭遇,我猜测,七大宗门的人除了言求胜,很可能已经全部遇害。”
“……”顾谅盯着他,不打算出声。
段离的言辞似乎从未这样犀利,“而你顾谅一直想找又不敢找的人,不就是七大宗门的各宗宗主吗?”
顾谅沉默半晌,闻言后突然笑了,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样,“你莫不是吃错药了?我找他们干嘛?再说,能有什么事是我顾谅想做又不敢做的吗?这宵小世间它拦得住老子吗?”
段离转头望向他,问道,“顾谅,你那时候明明有能力去上三域,为何不去?”
“你管我去不去?”顾谅的瞬时回怼在段离的这些有理有据的长篇大论下显得莫名苍白。
段离紧目视着顾谅,神情仿佛从没如此复杂过,“顾谅,你能让中域的各州领主对你俯首称臣,就不能去上三域溜一圈转一转了?身体真就那么弱不禁风吗?要是路堪言去了上三域被七大宗门的人算计,我就不信你还能这么无动于衷。”
“……”
“或者说,你能保证他不会去上三域。”
“……”
“亦或者,你能百分百确定,上三域的人根本就不会把他怎么样。”
安州桃林沙尘乱舞,花瓣零落而下,刀光剑影无处不在。
今夜,安州没有退路。
只有一条重复过无数次的血路。
“彦无籍!我等修者在此已经等候许久,你安州的那些老弱病残也已全部退避,安州如今是座空城,你何必还要死守于此?!!”
为首的那人似乎认识彦无籍,而彦无籍很快高呼回应,“安州就算是只有一个人,一棵树,一朵花,彦某也死守不悔!”
“真是冥顽不灵!”
此时,崔来英等人已经精疲力尽,身上多多少少都受了点伤,脏兮兮的。
“彦叔,你跟他们废什么话?”崔巡忍不住翻白眼。
他话音刚落,一道亮白的剑光在众人脸上一闪而过,为首之人便被人断去一臂躺在地上翻滚哀嚎。
“啊啊啊——”
“还不速速退下。”长剑在众人头顶游走一圈,瞬间回到岐不要手里。
“你是何人?此剑怎会被你个毛头小子驱使?”
“毛头小子?”岐不要轻呵了一声,“尔等既然清楚此剑该由谁支配,那还不给我退下!”
“不是,这大兄弟咋回事啊?”高玉响不禁嘀咕,“这剑之前不是自己飞走了吗?怎么又跑他手上去了?”
崔来英选择按兵不动,他想不明白。
那双刃化作利剑后压根就不听他使唤。
好歹自己也照顾过它一段时间,怎么就这么没有良心呢?
众人见此情景不知道是不是脑袋被门夹了。
不但没有半分忌惮,甚至嚣张的表示要合力杀了岐不要,还要争先恐后地来抢夺他手中的神兵。
就在他们冲过来的瞬间,离这不远处的一方位倏然也爆发出一道波动极大的光芒。
此光芒的威压不亚于几个时辰前岐不要手里那柄长剑所散发出来的威力。
“辛逐姑娘?”
高玉响和玉三三异口同声。
二人在辛逐旁边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们一转眼就看到一把有点眼熟的长刀从辛逐的背后缓缓浮起来。
紧接着就是一道极为诡异的强光铺天盖地地照射在整片安州的地域。
昼夜瞬间被颠倒在了此刻的金色光泽里。
众人心惊肉跳,只有崔巡眼尖地发现,那把刀不是自家哥哥的吗?
怎么会在辛逐手里?
“哥,那把刀——”
“果然……”崔来英表现得似乎比谁都要震惊,又比谁都要冷静。
他一开始还自顾自想着,若岐不要能手持上邪,那也只能算作是巧合。
可辛逐也……
还真如他自己猜测的那般,这两位,招惹不得。
怪不得之前上三域的人对着他俩总是畏畏缩缩的。
这他妈可是真祖宗啊!
可他们为何要在这时候暴露身份?
袭州女帝辛逐为何会在安州暴露自己是神的身份?
岐不要和她又是什么关系?
崔来英对这些疑惑如饥似渴。
在“上邪”化剑又无故消失后,他总觉得其中定有蹊跷就忍不住想赌一把。
于是亲手将步月交给了辛逐。
但辛逐姑娘没有第一时间接下,他就将那沉重的长刀放在他们交谈的桌上,没等辛逐叫他,他转身就走。
而现在,崔来英不得不佩服自己。
有两位神官坐镇于此,安州今夜必然能安然无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