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谅凭栏望向此时延绵春意的长街。
心里却想着会不会不知何时,天意抑或能否让他与前世的阿崽再见一面呢……
周麟坐下默默倒了杯酒,仰头直饮下喉,“顾兄,你可想好了?”
顾谅很愿意跟周麟浅谈小酌,转身坐于他的对面,遥看窗外的街头繁华,目光淡淡。
“周麟,我若不算前半生,知心的知己便有你一个,你算是他的长辈,我也甘愿尊你为长辈。”
“……”
周麟觉得这酒辛辣,好像喝了许多年才有了这样一种别出心裁的滋味。
他偏过头去,“顾兄,我应该是醉了吧,这无名白酒我竟喝出些女儿红的味儿来。”
嫁“儿”当然要喝女儿红。
顾谅顿了顿,想伸手去拿酒,却被周麟抢先一步。
“让我尝尝。”
周麟摇摇头,“小路不准你喝这些。”
顾谅有一瞬间想掀桌子的冲动,但他忍住了,嫌麻烦地“啧”了一声。
“你这人做得真是好啊,顶顶好,还不许别人借酒消愁了?”
突然,周麟站起身往后退一步。
顾谅的视线开始飘忽,随意落在某个角落,装作若无其事,似乎早就料到周麟会如此。
“顾兄,小路就拜托给你了。”
话音一落,周麟神情郑重地朝他俯首一礼。
顾谅受了这礼,自然要作出承诺。
“我顾谅此生,非路堪言不娶,非路堪言不嫁,非路堪言不要,只要我有,他想要什么我都给,如有违背,天——”
“顾兄,我信你。”
顾谅歪着头,笑盈盈的,“周叔,有你这话我也就放心了。”
“……”
顾谅那时心想。
如果他仍要选择在这浮世中漂泊倥偬,阿崽有一日也终会撑浆行山海归来。
以清酒笑颜去消磨掉自己眉间的不融雪。
午时过后,顾谅滴酒未沾,周麟防他防得很严。
气得他只吃了一些味道比较淡的小菜,还喝了半碗甜粥。
说好的小酌,到最后变成周麟自己独饮了。
周麟的酒量并不好,喝酒的时候特别容易上脸。
他整张脸都被酒气熏得红彤彤的。
等他醉话说得多了,顾谅就会嫌烦。
刚想雇个小厮把人送回家去,老天又来凑了个热闹。
如周麟所言下起了倾盆大雨。
“……”这算什么?
罢了,在茶馆等等雨停也无妨。
顾谅让店家给周麟弄了个可以歇下的厢房,自己倒是留在原先的房间里看雨落。
只是他未曾想这场雨会下得这般久。
还是忍不住小酌了几杯,直到他醉意阑珊窗外淅淅沥沥的雨也不肯歇。
此时长街无人,缠雨绵绵,不知何所归泯。
顾谅顽坐于楼台,衣摆随着高处的岐风摇曳不止,手中持烈酒,脑海里不断浮现起阿崽的脸。
他想阿崽,每想一下就饮一口,喝完了就没得想了。
顾谅的酒量一直很好,但没有阿崽在场他也只许自己浅酌这样小小一壶。
倘若真醉得不省人事,自己的各种情绪便会控制不住涌出来。
平白惹人难过。
这不纯纯给自己找罪受吗?
正所谓喝酒消愁,怎么还愁更愁了?
更何况一想到阿崽不在身边,人就愈加难受。
顾谅缓缓闭上眼,眉目微动,脑海里只闪过与所念的走马观花。
山月未相逢,离于要清风。
顾谅恍恍惚惚的,就那样靠在凭栏处睡了过去。
春江花月夜,明月入长空。
“顾谅。”
耳边响起一声低唤,顾谅下意识惺忪着眼,眼睛还没来得及睁开就已经循声而去。
视线里模糊的景象逐渐变得清晰。
楼月之下,一人撑伞。
惊鸿一瞥,缱绻长夜。
清雨不知何时停的,雨水顺着那人的伞尖一滴一滴落在地上。
落得很慢很慢,谁也不知道这人到底在原地站了多久。
顾谅怔住,一时之间竟不晓做些什么。
“顾谅。”
路堪言再次唤他,声音不大,其中夹杂着风声顾谅也听得很清楚。
抬首望了望明月,顾谅好像意识到什么,勾起唇俯瞰于楼台下的人。
“阿崽,这漫漫长夜,为师无心睡眠啊……”
“你想作何?”路堪言的脸色几乎没什么变化。
顾谅赫然一乐,一下子翻过凭栏,纵身一跃解千愁。
再一眨眼时,早已落入他的怀里。
顾谅眯着眼,转头瞥见被人无情扔在一旁无人问津的油纸伞,不由得挑眉冶笑。
跟我争宠,你也配。
路堪言稳稳接住了他,本来就挺紧张的,见他还在自顾自地笑。
这使得路堪言无端生出些恼意来,“你就不怕砸死我?”
“噗哈哈哈哈——”
“……”
沉默混合着这突如其来的笑声融于夜色中。
暖意开始抽丝剥茧地于朦胧间发酵,在清新的雨后逐步扩散开来。
路堪言抿了抿唇,眼眸半垂着,细密的睫毛覆盖其上。
也许是受到了顾谅那张笑颜的蛊惑。
某一瞬,他挪开眼,鬼迷心窍地问了句,“想我么……”
“……”笑声渐无。
路堪言不由觉得苦涩,“顾谅,你想我么?”
顾谅捧着他的半张脸,“阿崽,你要记住,与人浅言浓谈时,要直直看着对方的眼睛才不会落于下风……”
“……”路堪言心中不服。
我乐意。
“尤其是与为师说话的时候。”
路堪言再次与他的目光撞上时,动作才稍稍一停,而后轻轻“嗯”了一声。
终归无从置喙。
顾谅见此也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在他怀里蹭了蹭,仰起头看着清朗的夜色下高照世间的明月。
“阿崽,我突然想到一首诗。”
“什么诗?”路堪言巍然不动。
顾谅打着小算盘,“不告诉你……”
路堪言不厌其烦,“可是我想知道。”
“那你低头下来,为师偷偷告诉你。”
“……”
路堪言原本没想他会做什么,可是当顾谅的唇覆上来的时候,他下意识瞪大了眼睛,往后缩了一下。
“……”
顾谅没亲到,第一次接吻以失败告终。
觉得有些可惜。
“你躲什么,为师跟你说说话而已。”
淦,他绝对不要承认这种“人在眼前都没亲到”的事。
丢人。
“……”
顾谅神色潋滟几分,决定卷土重来,“阿崽,快低头,为师念给你听。”
路堪言看他的神色有些奇怪,仔细想了想,眼光坚决道,“不要,我不想知道了。”
甚至最后直接将顾谅放了下来,捡起躺在地上的伞转身就走,走得极其干净利落。
“???”
我辣么大的一个乖崽呢?
顾谅快步追上去,他总要与阿崽并肩而归的。
而没有说出口的那首诗便是……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
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
夜半三更,周麟在茶楼里乌漆麻黑的厢房被一泡小便憋醒。
揉了揉眼,摸索着想下床,却忽的摸到一条不属于自己的腿。
“……”
嗯,一定是自己还没睡醒。
于是出门净身后,慢悠悠地回到厢房继续睡。
清早,街上传来一阵杀猪般的叫声替代了此日的公鸡打鸣。
“你你你你你你你你你谁啊!”周麟的脑子完全乱了套。
那人无所谓地撩起发梢,瞧他这般紧张忍不住想逗他,“你昨晚都叫我夫君了,你说我还能是谁?”
“你放屁!”
“夫人别闹。”
周麟瞪他,“夫人你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