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堪言不紧不慢,蹲下来查看了一番。
段离浑身上下是为利剑所伤,密密麻麻的小剑痕在肌肤上浮肿起来,几乎没一处是好的。
但幸好并未伤及要害。
段离那时的年纪在十六七岁上下,跟路堪言也不过两三岁之差。
眉眼精致,意气流露,模样也是一顶一的出挑。
可惜,命格不好。
段离再次醒来时已是翌日午时。
路堪言这时还在学堂,人在周麟的药房里躺着。
天色渐晚,路堪言才缓缓而至。
段离从醒来到现在一直倚在床头不言不语,眼眸毫无光泽之感。
就跟行尸走肉一样,没什么区别。
直到路堪言端着饭菜进屋,他才抬眼,手指微微动了动。
“吃饭。”
段离端着碗,愣了一下,几口就刨完了。
路堪言知道段离没什么坏心思,不然早就将自己拥有很多极品药草的事给说出去了。
他又不傻。
一个会偷偷救乞丐的人又有多坏呢。
就像……
就像顾谅救小漂亮鬼那样。
重睡不成眠,一夜长如岁。
段离红着眼睛,声音嘶哑,“阿言,我亲手杀了我爹娘……”
路堪言坐在一旁看着他,听他忽然变了称呼还有些不太习惯,“嗯。”
段离神情恍惚,话语却如清风般徐徐道来。
段离来自闽州段家,段家世代行医,救济百姓,可谓是用心良苦。
可段离不想子承父业,他总想着另辟蹊径。
救苍生涂炭之苦又不是只有医道。
可修炼成仙太过遥远,段离自小学习各种各样的行道也只有在医术里算得上是天才。
这该死的天赋。
段离当然不服,年少轻狂,不过十一二岁,传统的医术竟真被他研究出了新道门。
可惜,在他功成名就这天。
段家覆灭,几代人代拼尽一切去济世的好名声皆毁于他手。
段父逼他自废修为,甚至要他从此不得在外行医。
段离跪在用族人尸体堆积起来的尸山前哭着发誓的时候,年岁也不过刚满十四。
背后之人的心思阴险至极,这场屠杀只有段离一家三口存活了下来。
活受世人唾骂。
段父始终接受不了这样沉重的打击,整天疯疯癫癫的。
甚至当着段离的面扬言要打死他。
段母每天以泪洗面,身体每况愈下时,段离都不知所措。
没钱了他就去赚,赚不到钱就去偷。
他从风光无限的段家小少爷到如今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也不过是一眨眼的事。
直到段离来到安州遇见路堪言,得到了救命药草。
可惜还是太晚。
等他将偷来的钱财全部归还,再拿着极品药草回去的时候。
段父早已神志不清,段母被这样的日子折磨得早就精神崩溃。
而段离也早已麻木,看着眼前如此张牙舞爪的父母……
心跳渐渐停止,最后连他的心都不见了踪影。
直到有人找上了门,指控段离偷了他们的钱财。
段离没法反驳,因为他没了修为,只能被他们狠狠折磨了一番。
最后那些债主感觉还不得劲,找了根木桩将他的父母绑起来。
用灵夔操控了段离的思绪,让他亲手持剑将段父段母的血肉一点一点削下。
段离就是强撑着。
嘴上说着自己终于解脱了,可神情其实一直都很悲怆,眼睛也红红的。
周麟突然闯进来,满脸怒意,“这群混蛋!简直不是人!”
路堪言默默站起身,“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段离抬头笑笑,笑得很勉强,“你不是要我救人吗?”
“我不做逼迫他人之事。”
段离轻笑,“朋友而已,不算逼迫。”
朋友……
路堪言转身朝门外走了几步又蓦然回首,“若是没有去处,就留在周叔这里帮忙打杂吧。”
“哇……路堪言你好冷漠,你这样没有姑娘会喜欢你的。”
“……”路堪言怔了怔,“我不用她们喜欢。”
段离“噗”的一声笑出来,在路堪言即将离开的时候又喊住他。
路堪言疑惑回头。
“你没钱吗?”
“……”路堪言像在看傻子似的看他。
段离瞧着他那眼神就明白过来了。
惊疑地“嘶”了一声,还是不太能理解路堪言的脑回路,“那你为啥要因为三个铜钱就追了我几天几夜啊?”
这小气巴拉的闷葫芦有这么多名贵药草,居然还会在意那三枚铜钱?
路堪言的神情突然就沉了下去,他没搭理段离。
段离可能也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不该说的,急惶惶地转移了话题。
“那个,我打算待几日就去闫州瞧瞧,要不要一起?”
路堪言淡淡瞥了他一眼,“你不打算复仇?”
段离摆摆手,“反正我已经是千古罪人了,也不差‘孝道’这一块。”
“不是。”
“什么?”
“你不是那样的人。”你跟顾谅一样都是无可奈何。
“害……”
段离少见的沉默一阵后又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朝路堪言伸出手,“所以阿言,你到底要不要跟我一同去闯闯这世间十四州?”
“不要。”
“为什么嘛!”
“你笑得好难看。”
“……”他能指望一个小气巴拉的闷葫芦说些什么好话?
段离伤好之后就离开了安州,临走时他还特意问了周麟。
为什么路堪言能为了三个铜钱追杀自己几天几夜啊?
到底是为什么啊?!
周麟闻言会心一笑,“三个铜钱呀,那可是路堪言最宝贝的糖葫芦啊。”
“???”
之后的那段时间段离总爱写信调侃路堪言。
他说,招惹上谁都不要招惹上有三个铜钱的路堪言。
那是路堪言的糖葫芦,也是他的命根子。
又过了几乎大半年的时间,段离再次来到安州。
这次身边跟着个和尚。
周麟一问是珈蓝寺的。
他在安州逗留了一段时间就跟着那名和尚去了珈蓝寺。
走前又想打着坏心思拐走路堪言,路堪言愣了愣,摇摇头。
“我出不了安州,也离不开那片桃花。”
段离知道他在等人,但不知道他在等谁,也不知道他当初要自己救谁。
关于此人,路堪言谁也不肯说。
段离又去问周叔,周叔也只是笑着摇了摇头说他管不着。
段离打算出家,但和尚却总说他尘缘未了,不予他意。
他在珈蓝寺里整日闲耍,做个俗家弟子也挺好。
事物依旧在,人不似往昔。
珈蓝寺的竹林被春风吹得沙沙作响。
如此的悲痛,又需要多少个长夜去填补此生的不堪。
路堪言向僧人打听了段离所去的地方。
告辞了那位僧人后又急匆匆地连夜赶往闫州。
闫州啊,闻人家……
虽然如今世间的权贵台子上早已经没有闻人家的戏份,但不代表他们没有权。
一个大的家族,除非是像以医术立于世间的段家那样被人故意设计针对,才有可能真正的“被灭门”。
得快点啊,顾谅还在家里等着呢。
跋山涉水,夜以继日,路堪言不停地奔驰于道路之上。
本是午夜梦酣之时,却不能入睡,只能在行路中抬头望向如此清晰的明月。
向它无言诉说着无限的想念。
一天一遍,也不过百年。
同一轮明月之下。
顾谅坐在院子中央,小睡之后,又因身上的棉被太薄而被吹来的夜风冻醒。
突然有种难以名状的分离滋味涌上心头。
可能相思太深,顾谅竟无端怨起这日头过得太慢。
“阿崽,是不是我病了你就能快些当归……”
宝奁明月不欺人,明日归来君试看。
——
【作者有屁放】
看到这里大家已经很明显的发现今世与前世不一样的地方。
这个转折点就在于路堪言今世好像对钱财特别上心,所以才会与段离相识。
前世不可否认段离也骗过他钱,只是他没有像今世对钱这么上心。
不知道你们能不能反应过来哈,只能提醒到这里了,还有一点与前世不同的是,阿崽有数不胜数的极品药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