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下的悲伤还未散尽,眼前的景象便再次切换。
这一次,是萧定邦的书房。
时间已是深夜,窗外一片漆黑,只有书房内几盏长明灯散发着昏黄的光芒,勉强照亮了这片空间。书房内陈设雅致,书架上堆满了各种典籍卷宗,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墨香和檀香。
但此刻,这片本该宁静肃穆的空间,却被一道潜行的身影打破。
沈晚雪!
她换上了一身紧凑利落的黑色夜行衣,将玲珑有致的身段勾勒得淋漓尽致。她的动作轻盈而敏捷,如同黑夜中的狸猫,悄无声息地避开了书房外明岗暗哨的守卫,熟练地从一处隐蔽的窗户翻入。
进入书房后,她没有丝毫犹豫,目标明确地走向内侧一面巨大的书架。她的神情紧张而专注,眼中不再有之前的柔情和挣扎,只剩下执行任务时的冷静与决绝。她对书房内的布局显然相当熟悉,手指在书架某一排看似普通的书籍上按照特定的顺序按动了几下。
“咔哒。”
一声轻微的机括声响起,书架侧面一块不起眼的木板缓缓向内缩进,露出了一个隐藏在墙壁内的暗格。
沈晚雪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小心翼翼地从暗格中取出一份用特殊油布包裹、看起来已经有些年头的泛黄卷轴。幻象并未清晰地展示卷轴上的内容,但萧玉辰能感觉到,那上面似乎记载着某种与太一教功法或核心秘闻相关的、极其重要的东西。
就在沈晚雪刚刚将卷轴拿到手中,还没来得及仔细查看时——
“吱呀——”
书房厚重的木门,被一只手无声无息地推开了。
一道挺拔的身影,静静地站在门口,如同融入了门外的黑暗。
是萧定邦!
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既没有愤怒,也没有惊讶,只有一种令人心悸的平静。但他的目光,却锐利如出鞘的利刃,冰冷地穿透昏黄的灯光,死死地锁定在沈晚雪和她手中的卷轴之上。
“沈晚雪,” 他的声音低沉而平稳,听不出喜怒,却带着一种山雨欲来般的压迫感,“你在做什么?”
这平淡的问话,却如同晴天霹雳,在沈晚雪耳边炸响!
她惊骇地猛然转身,如同受惊的小鹿,手中的卷轴因为剧烈的慌乱,“啪嗒”一声失手掉落在了冰冷的地板上。
四目相对。
一个惊慌失措,脸色煞白,眼中充满了恐惧和绝望;一个面无表情,眼神冰冷,却又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嘲讽和了然。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呵……” 萧定邦终于发出了一声极轻的、意味不明的嗤笑。他缓缓踱步走进书房,目光从地上的卷轴移到沈晚雪惨白的脸上,“你果然是带着目的来的。”
他的语气依旧平淡,却像是一把冰冷的刀子,狠狠剜开了最后那层伪装。
“从一开始,从我们相遇的那一天起,你就在骗我,对吗?”
每一个字,都像是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沈晚雪的心上。
“不……不是的……” 沈晚雪下意识地想要否认,但迎上萧定邦那双仿佛早已洞悉一切的冰冷眼眸,所有的谎言都变得苍白无力。
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夺眶而出,模糊了她的视线。她绝望地摇着头,身体因为恐惧和心碎而剧烈颤抖着。
最终,所有的挣扎和否认都化作了徒劳。她艰难地、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地点了点头,声音哽咽破碎,带着无尽的悔恨与痛苦:“是……我是带着目的接近你的……但是……”
她猛地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萧定邦,试图抓住最后一丝希望:“但是我对你的感情……定邦,我对你的心意,是真的!我真的……”
“可笑至极!”
萧定邦不等她说完,便用一声短促而冰冷的、充满了极致嘲讽的笑声,打断了她所有的话语。
那笑声里,没有一丝温度,只有被欺骗后的愤怒,和对那份“真挚感情”的彻底否定与鄙夷。
他甚至没有再多看她一眼,仿佛多看一眼都是对自己的侮辱。他猛地转过身,毫不留恋地大步离去,只留下一个冰冷决绝的背影。
书房的门,被他重重地关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也彻底关上了沈晚雪心中最后那扇希望之门。
“不——!”
沈晚雪发出一声凄厉的悲鸣,身体再也支撑不住,如同被抽去了所有力气般,瘫软在地板上,抱着膝盖,将脸深深埋入臂弯,发出撕心裂肺、绝望无比的痛哭声。
那哭声,充满了悔恨、痛苦、绝望,以及对被彻底斩断的情感和无法挽回的命运的哀恸。
萧玉辰作为旁观者,只觉得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痛得无法呼吸。
他终于亲眼见证了父母之间那场悲剧的根源——一场从开始就注定要破灭的、被阴谋玷污的爱情。
书房内撕心裂肺的哭声渐渐远去,眼前的景象再次模糊、变幻。
这一次,不再是侯府的华丽,也不是宫殿的威严,而是一个看起来极为隐蔽、陈设简单的秘密据点。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药草和尘土混合的气味。
失魂落魄、泪痕未干的沈晚雪,如同游魂般出现在据点内。她的脚步虚浮,眼神空洞,仿佛所有的精气神都被抽干了。
沈惊鸿背对着她,站在窗前,望着窗外漆黑的夜色,身形挺拔,却散发着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气息。
“任务失败了。” 他的声音没有任何温度,如同寒冬里的冰棱,“晚雪,你太让我失望了。”
沈晚雪身体一颤,空洞的眼神终于有了一丝波动,是痛苦,是委屈,还有一丝残留的、微弱的希冀。
“竟为了一个男人,” 沈惊鸿缓缓转过身,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底深处一丝难以掩饰的失望和冷酷,“为了所谓的感情,置圣主的嘱托于不顾,置我宗门百年大计于不顾!”
“哥……” 沈晚雪泪水再次涌出,声音嘶哑,带着最后一丝希望哀求道,“我……我真的爱上他了……我不想再骗他了,我受不了了……”
她的话语充满了卑微和乞求,希望得到兄长一丝一毫的理解和怜悯。
然而,回应她的,却是沈惊鸿猛然变得狰狞与暴戾的眼神!
“愚蠢!” 他低吼一声,眼中闪过一丝近乎疯狂的光芒,“妇人之仁!到现在你还执迷不悟!”
他猛地上前一步,逼近沈晚雪,冰冷的目光如同毒蛇般盯着她:“你以为萧定邦是什么好东西?你以为他对你的那些柔情蜜意都是真的吗?”
沈惊鸿发出一声充满嘲讽的冷笑:“我告诉你,他早就知道你的身份!他接近你,不过是看中了你身上的太一宗嫡系血脉,看中了你可能知道的《玄天真解》罢了!他跟你,不过是相互利用!你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
如同印证沈惊鸿的话语一般,更残酷的画面碎片如同闪电般划过萧玉辰的脑海——
那是萧定邦与心腹在密室中的对话片段,虽然模糊不清,但关键的几句话却清晰可闻:
“……太一教的余孽,果然按捺不住了……”
“……将计就计,利用她给西域那边传些假消息……”
“……《玄天真解》……设法让她吐露更多……”
真相,赤裸裸地展现在眼前!
原来,从来就没有什么真情!
萧定邦从一开始就知道母亲的身份和目的,他非但没有点破,反而将计就计,把母亲当成传递假情报、迷惑西域敌对势力的棋子,同时还觊觎着母亲身上可能隐藏的太一教至高功法!
他们两人,都在自以为是地算计着对方,都以为自己是棋手,却不知道,他们本身都只是更大棋局中,被无情操纵的棋子!沈惊鸿利用妹妹去接近萧定邦,萧定邦则利用沈晚雪去达成自己的政治和武学目的!
多么可悲,多么可笑!
萧玉辰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头顶凉到脚底,浑身冰冷。
画面再次流转。
是沈晚雪发现自己怀有身孕的时候。她脸上带着一丝茫然,一丝恐惧,还有一丝或许连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作为母亲的微弱喜悦,将这个消息告知了沈惊鸿。
然而,沈惊鸿在最初的错愕之后,非但没有半分安慰和关怀,眼中反而骤然闪过一丝冰冷的、算计的光芒!
“怀孕了?” 他上下打量着沈晚雪,语气毫无波澜,甚至带着一种评估货物的冷漠,“也好。”
他缓缓踱步,声音低沉而残酷:“正好,留下这个孩子。萧定邦的血脉,再加上我太一宗的传承……哼,未来,或许有大用。”
“轰——!”
这句话,如同九天惊雷,狠狠劈在了萧玉辰的灵魂之上!
他如遭雷击,浑身僵硬,大脑一片空白!
原来……原来是这样!
他并非什么爱情的结晶,甚至连意外都不是!他的出生,从一开始就在沈惊鸿的算计之中!他只是一个被刻意留下的、融合了萧家和太一宗两种血脉的“工具”,一个在未来“或许有大用”的……棋子!
彻头彻尾的棋子!从在母亲腹中孕育的那一刻起,他的命运就已经被规划好了!
无尽的悲愤、屈辱和难以言喻的痛苦瞬间淹没了萧玉辰!
眼前的所有幻象开始剧烈地扭曲、破碎,如同被打碎的镜子。
最终,所有的画面都消失了,只剩下母亲临终前那张憔悴、含泪的脸庞,定格在萧玉辰的意识深处。
母亲看着他,眼中充满了无尽的悔恨、不舍,以及一丝深切的期望。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声音微弱却又无比清晰地在他耳边回响:
“玉辰……我的孩子……原谅娘……是娘对不起你……”
“不要……不要重蹈我的覆辙……不要再做……棋子……”
“你要……你要……掌控……自己的……命运……”
话音未落——
“轰!”
整个幻境世界轰然破碎!所有的声音、影像、情感都如同潮水般退去!
萧玉辰猛地睁开眼睛,意识瞬间回归现实。
他依旧站在那空旷的石殿中央,手中紧握着那支冰凉的碧绿长笛。
但他的胸中,却翻涌着滔天的恨意!那是对沈惊鸿冷酷算计的恨!是对萧定邦无情利用的恨!更是对自己从出生起就被赋予棋子宿命的滔天恨意!
恨意之中,又夹杂着无尽的悲凉。为母亲那被阴谋吞噬的一生而悲凉,也为自己这可笑的、从未真正属于过自己的命运而悲凉。
他的双眼,因为极致的恨意和悲伤,泛起了骇人的血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