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入冬,风就如刀子般刮过瓦剌草原,发出凄厉的呼啸。额尔敦裹紧身上破旧不堪、满是补丁的羊皮袄,可那刺骨的寒意还是无孔不入。
他望着眼前空荡荡的羊圈,眼眶泛红,满心悲戚。曾经,这里满是肥壮的羊群,是一家人生活的希望,可如今,只剩下被践踏的枯草和几滩冻住的羊血。
“阿爸,我饿。”小儿子巴图扯着额尔敦的衣角,声音带着哭腔,稚嫩的脸上写满了饥饿与恐惧。
额尔敦喉咙像被堵住,说不出话,只能颤抖着手,从怀里掏出一块干硬如石的奶疙瘩,掰下一小半递给巴图。
巴图接过,迫不及待地放进嘴里,费力地嚼着,可那干涩的奶疙瘩根本无法缓解他的饥饿。
不远处,妻子娜仁在寒风中瑟瑟发抖,正试图用冻僵的手点燃潮湿的牛粪生火。可牛粪被雪水浸湿,怎么也点不着,娜仁的手被烟熏得乌黑,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这日子可怎么过啊,牛羊没了,草料也没了,我们都得饿死、冻死在这个冬天。”她绝望地哭诉着。
放眼望去,整个部落一片死寂。昔日热闹的帐篷,如今大多破败不堪,有的甚至被大雪压垮。
帐篷外,瘦骨嶙峋的老人和孩子蜷缩在角落里,眼神空洞。孩子们的小脸被冻得通红,鼻涕流到嘴边结成了冰碴,却没有力气去擦拭。
老人们咳嗽声不断,每一声咳嗽都像是在抽干身体里最后的力气。
部落里的青壮年,在之前大明商行劫掠队的袭击中死伤大半。那些原本强壮的汉子,有的被利刃砍杀,有的被火铳击中,尸体横七竖八地倒在草原上,无人收殓,早已被野狼啃食得残缺不全。
如今剩下的人,也都身负重伤,躺在帐篷里呻吟,缺医少药的他们,伤口已经开始化脓生蛆,散发着阵阵恶臭。
为了寻找食物,一些人冒险外出,可茫茫草原,被厚厚的积雪覆盖,哪里还有可吃的东西。
他们在雪地里艰难跋涉,手脚被冻得失去知觉,最终只能空手而归。有的人实在饿极了,甚至去啃食树皮、草根,可这些东西根本无法提供足够的营养,吃下去后反而让肠胃疼痛难忍。
夜里,气温骤降,哈气瞬间成冰。额尔敦一家蜷缩在帐篷里,相互依偎着取暖,可那薄薄的帐篷根本无法抵御严寒。
帐篷外,阴风呼啸,娜仁紧紧搂着巴图,用自己的身体为他挡住寒意,巴图在母亲怀里瑟瑟发抖,迷迷糊糊地说着梦话:“我想吃羊肉,阿爸,我想吃羊肉……”
额尔敦听着儿子的梦话,心如刀绞,泪水无声地滑落。
部落里不时传来婴儿的啼哭声,那声音在寒夜中显得格外凄惨,可这哭声,很快就被风声和大人的叹息声淹没。
清晨,当第一缕阳光艰难地穿透云层洒在草原上时,整个部落宛如一座死寂的鬼域。
一些人没能熬过这个寒冷的夜晚,身体早已僵硬,亲人在一旁无声地哭泣,连埋葬亲人的力气都没有。
活着的人,眼神中也充满了绝望和无助,他们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要持续多久,这个残酷的冬天,他们能否挺过去。
在部落中心那顶最大的营帐里,浩海达裕独自坐着,帐内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桌上的酥油灯忽明忽暗,映照着他憔悴的面容,这是他这辈子过的最难的一个冬天。他紧攥着拳头,指节泛白,额头上青筋暴起,心中满是愤怒与不甘。
“报——”传令兵跌跌撞撞地冲进营帐,声音带着哭腔,“首领,又有三个部落传来消息,他们的族人已经开始吃死去同伴的尸体了,再这样下去,我们瓦剌就要完了啊!”
浩海达裕猛地站起身,双眼通红,一脚踢翻了身旁的桌子,怒吼道:“大明,我与你不共戴天!可现在,我拿什么去拯救我的族人?”
回想起往日,草原上牛羊成群,族人们载歌载舞,他的心中满是苦涩。
那时的瓦剌,何等强盛,可如今,一场突如其来的灾祸,让一切都化为泡影。曾经,他带领瓦剌人在草原上纵横驰骋,与周边部落争雄,何等威风。
可现在,面对族人们的惨状,他却束手无策。
他深知,民心已经开始动摇。各部落之间相互猜忌,为了一点食物就能大打出手。
那些曾经对他忠心耿耿的勇士,如今也满脸疲惫与迷茫,看着他的眼神里,不再只有崇敬,更多的是对生存的渴望和质问。
如果再想不出办法,不用等到春天,瓦剌就会从内部瓦解。
浩海达裕望向帐外那无尽的冰雪,心中五味杂陈。他想率军南下,与大明拼个鱼死网破,可士兵们饥寒交迫,战马瘦弱不堪,拿什么去对抗强大的明军?
派人去周边部落求援?可大家都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
他的心中满是纠结与痛苦,在这艰难的抉择中,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独和无力 。
自己要啥啥没有,咋过冬?
“不能眼瞅着全族就这么毁在我手里啊!”浩海达裕一拳砸在身旁的矮桌上,桌上的羊皮卷和破旧的酒杯都跟着晃了几晃。
部将乌恩其凑上前,压低声音道:“不行南下抢汉人的吧?他们边境的城镇物资丰饶,随便劫上一回,咱们族就能撑好些日子。”
浩海达裕一听,头皮瞬间一紧,目光如炬地瞪向乌恩其:“你疯了吗?还敢打这个主意?咱们瓦剌怎么落到这地步的?还嫌明军来的不够多吗?”
乌恩其挠了挠头,嘴硬道:“不抢汉人的,难道去抢大汗吗?”
大汗,就是北元皇帝。
浩海达裕听到这话,像是被什么击中,瞬间茅塞顿开,惊喜道:“嘿!你小子还真是个天才!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他心中暗自思忖,死大汗不死瓦剌,说不定……真有一线生机?抢不过大明,还抢不过那些和林那群废物吗?
但这个念头刚一升起,他又陷入了犹豫,真要对大汗动手,谈何容易。
北元虽已不复往日荣光,先丢大都,再丢上都,现在被徐达一路追击到蒙古帝国故都和林,狼狈不堪。
但大汗毕竟是黄金家族的后裔,草原上的正统象征,有着一批忠心耿耿的追随者。
一旦决定行动,就意味着瓦剌要与这些势力正面冲突,一场惨烈的内战恐怕在所难免。
可眼下,似乎也没有更好的选择。
我瓦剌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