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雀衔环的宫灯在龙纹立柱间摇曳,袁术攥着九旒冕的手指节发白。淮南仲春的夜风裹着血腥气穿透帷幔,案前密报的火漆印记在烛光下泛着诡异的幽蓝。他忽然注意到吕布战袍下摆残留的箭簇划痕,那抹暗红正顺着织锦纹路缓缓晕开。
\"你说,究竟折了多少人?\"声音从丹陛传来时带着金属摩擦般的颤音。吕布单膝跪在蟠龙浮雕的第三级台阶上,额角新添的伤口还在渗血,往日桀骜的眉弓此刻低垂着:\"启禀父皇,孩儿独自一人回来了。\"他抬起右臂时锁子甲哗啦作响,食指竖起的瞬间,殿外惊雷骤起,紫电青光映得金漆藻井忽明忽暗。
张勋瞥见天子按在龙椅上的手背青筋暴起,慌忙上前半步:\"陛下息怒!\"话音未落,袁术已踉跄着跌坐回鎏金宝座,玄色龙袍的广袖扫落案上青玉笔架。当啷脆响中,雷簿眼疾手快扶住摇摇欲坠的青铜朱雀熏炉,香灰簌簌落在吕布染血的战靴旁。
\"桥蕤在哪里?\"袁术的质问像是从齿缝间挤出来的,目光扫过阶下群臣时,陈兰下意识攥紧了腰间错金虎符。吕布的喉结艰难滚动两下,额角冷汗混着血水滴落在云纹地砖上:\"孩儿...孩儿突围时...曹军重骑突然自北坡杀出...\"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最终化作几不可闻的颤抖,\"或许...应该...\"
\"拖出去斩了!\"袁术猛地抓起案头玉玺,白玉螭钮在掌心烙出深红印记。阶下顿时响起此起彼伏的甲胄碰撞声,阎象刚要开口,忽见杨弘拼命摇头使眼色——自寿春称帝以来,这位太尉的谏言已触怒天子七次有余。
张勋扑通跪倒时,腰间蹀躞带上的玉组佩撞出清脆声响:\"陛下三思!去岁龙舟巡江遇刺,若非大将军单骑断后...\"话到此处突然收声,余光瞥见雷簿正在扯他袍角。去年那场未遂兵变至今仍是禁忌,当时吕布方归附不久,救驾之功反倒成了烫手山芋。
\"陛下!\"陈纪突然高呼,苍老的声音在大殿穹顶下回荡,\"孙策小儿背信弃义,曹孟德十万大军陈兵汝南,此刻若斩大将,恐军心涣散啊!\"老臣花白胡须随着急促呼吸颤动,暗红官袍下摆还沾着方才溅到的茶渍。
吕布突然以头抢地,额角伤口迸裂染红阶前蟠龙眼珠:\"父皇!那夜暴雨滂沱,我军本已困曹仁于绝谷,谁料刘备竟率白毦兵自阴平小道...\"他的叙述被袁术掷来的玉圭打断,和田白玉在龙柱上撞得粉碎,飞溅的碎屑划破雷簿脸颊。
\"八千丹阳精兵!\"袁术撑着龙案起身,冕旒珠串剧烈晃动,\"还有桥蕤五千庐江上甲!你当朕不知?前日快马来报,曹贼在汝阴缴获我军赤帻三百顶!\"他突然剧烈咳嗽起来,侍立太监慌忙递上金唾壶,却见一抹猩红溅在壶内嵌的瑟瑟珠上。
阶下顿时哗然。纪灵握紧腰间环首刀的手微微发抖——这些赤帻本是称帝时特赐亲军的荣耀,如今竟成敌军战利品。杨弘注意到天子龙袍下摆的黼黻纹在剧烈起伏,连忙示意乐师重奏《鹿鸣》雅乐,却被袁术暴怒的嘶吼打断:\"都给朕闭嘴!\"
张勋突然膝行上前,额头紧贴冰冷地砖:\"陛下可还记得初平四年虎牢关?当日十八路诸侯...放肆!\"袁术抬脚踹翻鎏金香炉,滚烫的灰烬洒在张勋官袍上,\"朕乃仲氏天子!岂是那些冢中枯骨可比!\"嘶吼声在殿内回响,惊得梁间栖燕扑棱棱乱飞。
陈兰突然想起月前占星官所言\"荧惑守心\"的凶兆,后颈不禁泛起寒意。他偷眼望向殿外,值更武士的火把在雨幕中明灭不定,像极了那夜吕布出征时蜿蜒的火龙。当时谁能料到,这位号称\"飞将\"的义子,竟会败得如此彻底?
\"报——!\"撕心裂肺的喊声自宫门传来,浑身泥水的信使几乎是滚进大殿,\"汝南急降!曹军先锋已破固始!\"羊皮军报上的三根雉羽沾满血污,传令兵说完便昏死过去。袁术身形晃了晃,抓着龙椅扶手的手指几乎要抠进金漆里。
雷簿突然拔高声音:\"陛下!此刻正当用人之际!\"他刻意加重了\"人\"字,目光扫过吕布染血的战袍。阎象会意,颤巍巍捧起象笏:\"老臣夜观天象,紫微垣东北有将星明灭,若斩大将恐损国祚...\"话未说完,袁术突然神经质地大笑起来,笑声混着雨声格外瘆人。
\"好!好个将星!\"天子抓起案上金樽一饮而尽,琥珀酒液顺着下颌流进龙纹交领,\"那就请吕将军去长乐宫偏殿静思己过!\"特意咬重的\"将军\"二字让众人心头一凛——当年董卓废少帝亦是在长乐宫。
待羽林卫架走吕布,袁术突然扯下冕旒狠狠摔在地上。十二旒白玉珠迸溅四射,有一颗滚到张勋膝前,映出他眼底深藏的忧虑。阶下群臣屏息垂首,只听雨打宫檐声越来越急,混着远处隐约传来的战鼓,恰似末日丧钟。
袁术环视众人一眼,目光如炬,仿佛要将每个人的心思都看透。他冷笑一声,目光落在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吕布身上,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吕布低垂着头,双手紧握,指节因用力而发白,显然心中充满了恐惧与不甘。袁术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声音在寂静的军帐中显得格外刺耳。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怒火,冷声道:“看在众将为你求情的份上,朕今日饶你不死。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责打八十军棍,押往召陵监粮。这段时日,朕不想再见到你。”
吕布闻言,心中一松,急忙叩首谢恩:“谢父皇!”他的声音中带着一丝颤抖,既有劫后余生的庆幸,也有对未来的忐忑。他缓缓起身,低着头退出了军帐,心中却暗暗记下了义父袁术的“好意”。他知道,这八十军棍虽痛,但比起丢掉性命,已经是天大的恩典。走出军帐的那一刻,吕布的眼中闪过一丝阴冷,心中暗暗发誓:今日之辱,他日必当百倍奉还!
重新坐在龙椅上的袁术,心情却是沉重无比。他眉头紧锁,目光空洞地望着前方,仿佛在思索着什么。首战失利,不仅未能取得预期的胜利,反而差点全军覆没,这对军心无疑是一个沉重的打击。虽然残兵败将可能还会陆续归来,但那也是寥寥无几,难以成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