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辈子啊…咳…算是活明白了。当年我爹宇文邕死的时候,我抱着他尚有余温的手掌,怎么都想不到自己会落得今天这般田地。你们都说我荒唐,说我暴虐,可谁知道我坐在这个烫屁股的皇位上,每天要咽下去多少口腥甜的淤血?
记得我四岁那年,老爷子刚灭了北齐,骑着高头大马回长安城。我趴在朱雀门的垛口往下望,金甲卫队像条会发光的河,我爹的头盔上插着三根孔雀翎,阳光一照晃得人睁不开眼。那时候我就知道,当皇帝是天下最威风的事。
十二岁当太子那天,我跪在太极殿的玉阶前,膝盖被碎石子硌得生疼。老爷子把太子玺绶交到我手里时,突然捏住我手腕不放,指甲掐进肉里:\"记住,当储君不是让你享福的。\"我疼得直抽气,抬头看见他眼底泛着血丝,像头随时会扑上来的豹子。
从那以后,我每天寅时三刻就要被老宦官从被窝里拽起来。天还黑着,东宫书房里已经摆好二十斤重的铁甲——这是老爷子定的规矩,太子得穿着全副铠甲读《尚书》。铁片冷得扎肉,我缩在宽大的书案后面,看烛火在盔甲上跳来跳去。教书的裴大人总拿戒尺敲我头盔:\"殿下!'克明俊德'何解?\"我哪听得进去,满脑子都是御膳房新做的樱桃毕罗。
十四岁那年冬天,我偷偷带侍卫去骊山猎狐。雪地里蹿出只火红的狐狸,我追着追着就迷了路。等找到回宫的路时,老爷子提着马鞭等在宫门口。那鞭子抽在铁甲上迸出火星,我咬着牙不吭声,却听见他在我耳边低吼:\"你以为当皇帝是打猎玩乐?宇文家的江山,容不得半点轻浮!\"
十七岁生辰那天,老爷子给我指了婚。杨丽华被送进东宫时穿着青绿嫁衣,烛光里美得像幅画。我掀开盖头时,她睫毛颤得厉害,却还端着世家女的架子:\"妾身参见太子殿下。\"我想逗她笑,故意把合卺酒洒在她袖子上,她却吓得直接跪在地上。后来我才知道,杨家早给她灌了满脑子规矩,连洞房那晚该说什么话都是教过的。
真正让我恨上老爷子的,是十八岁那件事。我在西市胡商那里买了对波斯猫,浑身雪白,眼珠子蓝得透亮。那天正逗着猫呢,老爷子突然闯进来,二话不说拎起猫脖子就摔在柱子上。我永远忘不了那声凄厉的惨叫,温热的血溅在我新做的锦袍上。\"玩物丧志!\"他甩下这句话就走了。我抱着猫尸坐了一夜,指甲在青砖地上抠出血痕。
等到578年六月,老爷子终于咽气了。我站在龙床前看着他灰败的脸,突然发现他鬓角有根白头发——我以前从没注意过。按礼要守灵二十七天,可我第三天就脱了孝服。礼部尚书跪着劝谏,我一脚踹在他心窝:\"先帝在世时你们怎么不敢拦他?\"那老东西当场吐了血,我心里竟涌起股快意。
登基大典那天,我特意让匠人把龙椅加高三寸。看着乌压压跪了满殿的臣子,我突然想起老爷子常说\"为君者如履薄冰\",现在这冰面终于轮到我来踩了。第一个月我就废了老爷子定的《刑书要制》,把杖刑减了三成——倒不是多仁慈,我就是想看看那些老臣惊慌失措的模样。
杨丽华当上皇后没半年,我又立了四个皇后。礼部那帮人又要死谏,我直接把奏章摔他们脸上:\"汉朝赵飞燕能做皇后,我大周就不能有五位皇后?\"其实我就是喜欢看他们气得胡子乱抖又说不出话的样子。有天夜里朱满月给我揉着太阳穴,突然轻声说:\"陛下这是在和先帝较劲呢。\"我猛地睁开眼,她吓得立刻跪地求饶,我却赏了她一斛珍珠——这女人倒是看得通透。
最让我痛快的还是收拾宇文宪。那个总板着脸的皇叔,每次见我都像看着坨扶不上墙的烂泥。我召他进宫下棋,棋盘刚摆开就摔了茶盏。羽林军冲进来时,他居然还在说\"陛下三思\"。我亲手把白绫套在他脖子上,看着他脸色由红转紫,突然想起被摔死的波斯猫——原来掌控生死是这种感觉。
不过当皇帝也有糟心事。突厥那帮蛮子年年犯边,我派去的大将军还没出潼关就先病倒了。南边的陈国也蠢蠢欲动,听说他们的皇帝整天在玄武湖上宴饮,倒跟我有几分相像。最烦人的是各地报灾的折子,不是黄河决口就是蝗虫过境,我看得头疼就让宦官都烧了——眼不见为净。
579年二月,我突然觉得当皇帝没意思透了。那天早朝看着底下打瞌睡的老臣,我站起来说了句\"朕要传位给太子\",整个太极殿安静得能听见香灰落地的声音。宇文衍才六岁,被抱上龙椅时尿了裤子,我坐在旁边新设的\"天元皇帝\"宝座上哈哈大笑。其实我就是想试试,老爷子要是知道我把皇位当儿戏,会不会气得从陵墓里爬出来。
退位后我搬进天台宫,让人把墙壁都刷成赭红色。有天喝醉了,我命令所有宫女必须穿男装,宦官要扮成女人。看着他们别别扭扭走来的样子,我笑得直不起腰,笑着笑着突然哭出声——这世上再没人管得了我了,可为什么心里空得厉害?
五个月后,我在华林园吐血晕倒。御医说是酒色过度,其实我自己清楚,从老爷子死那天起,我五脏六腑就像被毒火日夜熬煮。昨晚梦见十二岁的自己,穿着铁甲在雪地里背书,老爷子举着荆条站在旁边。我想对他喊\"你的法子根本没用\",可张开嘴却灌了满口冷风。
此刻窗外的雪越下越大,让我想起登基那年元宵节的长安城。百姓们在朱雀大街挂满灯笼,我穿着便服混在人群里,听见有个卖糖人的老丈说:\"新皇帝虽年轻,说不定能成明君呢。\"当时我偷偷让侍卫买了支糖人,甜得粘牙。现在舌根泛着苦味,怕是再也尝不出甜了。
剧烈咳嗽声中,我的手指在锦被上抓出凌乱痕迹,最后一片雪花落在窗棂上,烛火噗地爆了个灯花,寝殿重归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