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缕阳光正从写字楼的缝隙里悄然溜走,林晓满心烦躁,一脚踢飞脚边的易拉罐,“哐当”一声,易拉罐在寂静的街道上滚动,那声音格外刺耳。被甲方退回的方案还静静躺在包里,沉甸甸的,硌得肩膀生疼。她拖着沉重的步伐,转过巷口时,晚风忽然裹挟着一阵酒香扑面而来,其中还混着老旧木头散发的淡淡潮气。
抬眼望去,锈迹斑斑的霓虹灯管歪歪斜斜地拼出“落日酒馆”四个大字,“落”字少了两点,看上去倒像两滴坠落的眼泪,透着说不出的落寞。林晓不由自主地推开门,门上的铜铃铛“叮”地轻响一声,那声音清脆又短暂,仿佛在这略显昏暗的空间里,划出了一道小小的涟漪。柜台上,一台老式收音机正播放着《夜空中最亮的星》,沙沙的杂音,就像往人心里撒了把细盐,搅得人心里越发不是滋味。
“冰啤酒,加柠檬。”林晓有气无力地说着,整个人瘫在褪色的红绒椅里,像是把一整天的疲惫都卸在了这把椅子上。老板闻声,从吧台后探出头来,他身上系着的围裙上印着褪色的鲤鱼纹,一道刀疤从眉骨斜斜划到耳际,看着有些吓人,可他端酒时,却细心地用毛巾垫着杯底,动作轻柔又周到:“姑娘,这杯叫‘咸柠七’,我自己调的,你尝尝。”
玻璃杯外很快凝起了一层细密的水珠,一片咸柠檬片悠闲地浮在琥珀色的酒液上,看上去清爽又特别。林晓轻轻抿了一口,酸涩中带着一丝清甜,在舌尖慢慢散开。隔壁桌,一位老爷子正慢悠悠地转动着威士忌杯,杯里的酒液被转出一圈圈年轮般的涟漪,他的面前总是摆着两个杯子,另一个永远满满当当的,像是在等什么人。
画家是在第七次被退稿那天闯进酒馆的。他的帆布鞋上沾满了五颜六色的油彩,急匆匆进门时,在门框上撞出“咚”的一声闷响,那声音就像他此刻沮丧又不甘的心情。他走进来后,二话不说,一把将画册摔在桌上,这一摔,不小心掀翻了老板刚煮好的关东煮,一个个萝卜块咕噜噜地滚到了林晓脚边。“梵高画向日葵的时候,”老板不紧不慢地擦着溅上油渍的菜单,语气平静却又带着几分力量,“可没想着能卖钱。” 从那以后,画家就常常窝在酒馆的角落里,对着酒柜专心临摹,画纸的边角总是卷着“咸柠七”的水渍,像是沾上了生活的酸甜苦辣。
冬至那晚,寒风刺骨,是一年里最冷的日子。酒馆里的暖气片嘶嘶地漏气,发出微弱又无奈的声响,仿佛也在抱怨这寒冷的天气。这时,一个身穿貂皮的女人踩着高跟鞋“咯噔咯噔”地走进来,她身上浓烈的香水味瞬间冲散了酒馆里的酒香。她一进门,就直直地盯着老爷子看了半晌,眼神里满是复杂的情绪,突然,她猛地抓起那杯一直没人动过的酒,狠狠地泼在地上,大声喊道:“妈等了你四十年!”铜杯砸在地砖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威士忌淌了一地,像是一条悲伤的河流。老爷子的手微微颤抖着,缓缓摸出一张已经褪色的全家福,照片里,一个穿碎花裙的姑娘抱着襁褓,笑得格外灿烂,那笑容比酒柜上的日落灯还要温暖,可此刻却透着无尽的哀伤。
日子一天天过去,林晓渐渐习惯了在方案被拒时,来酒馆点上一份炸薯条。薯条被炸得金黄酥脆,边角微微发焦,蘸上老板特调的芥末蛋黄酱,那种奇妙的口感,总能让她暂时忘记工作上的烦恼。有一回,她加班到凌晨,疲惫不堪地推开酒馆的门,却看见画家正站在梯子上,往墙上涂抹金粉,仔细一瞧,原来是把墙上的霉斑巧妙地改成了一条璀璨的银河。“送你个星星。”画家从梯子上下来,蘸着啤酒在餐巾纸上画了个星座,笑着对林晓说:“双鱼座,今晚会遇见好事。”
可谁也没想到,涨租通知会在一个暴雨天悄然贴上。一张A4纸被雨水打得湿透,上面鲜红的印章晕染开来,像是一滩血泪,刺痛着每个人的眼睛。老板默默地取下墙上的铁皮船模,那是一位老水手最后的遗物,船帆上似乎还残留着淡淡的烟草味,承载着无数的回忆。在酒馆营业的最后那夜,暖气片像是知道自己即将完成使命,发出的声音愈发哀婉,就像在唱着一首离别的悲歌。老爷子把那张全家福轻轻压在威士忌杯底,眼神里满是眷恋;貂皮女人站在门外,一支接一支地抽着烟,烟雾缭绕中,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
林晓裹着画家送的星空毯子,静静地坐在角落里,看着老板小心翼翼地把咸柠檬罐封进纸箱。“叮——”,就在这时,铜铃突然清脆地响了一声,一个穿校服的女孩怯生生地探头进来:“请问...这里招兼职吗?我爸爸说,他以前总在这儿等人。” 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就像一道光照进了这个充满离别的悲伤氛围里,让人心里涌起一丝别样的温暖。
时光匆匆流转,曾经的落日酒馆如今已变成了一家咖啡厅,玻璃窗明晃晃的,清晰地映照着外面川流不息的车流。但每逢雨天,林晓路过这里时,总觉得能隐隐约约闻见“咸柠七”的香气,那熟悉的味道,就像一把钥匙,打开了她记忆的大门。上周,她又一次路过,不经意间瞥见橱窗里摆着一幅油画:生锈的霓虹灯下,一张缺角的木桌上放着三只酒杯,银河从裂缝的天花板倾泻而下,画面充满了奇幻又温暖的感觉。油画的标签上写着《永不日落的酒馆》,看到这几个字,林晓的心里猛地一颤。
她下意识地摸摸包里皱巴巴的餐巾纸,那上面的星星图案已经被钥匙磨得发亮,可在她眼里,那依然是最珍贵的东西。转角新开了一家便利店,店里正在播放一首老歌,歌声悠扬,充满了回忆的味道。穿着鲤鱼纹围裙的店员热情地笑着问:“小姐,尝尝新出的咸柠汽水?” 林晓微微一愣,随即笑着点了点头,接过汽水,轻轻抿了一口,熟悉的味道在舌尖散开,那一刻,她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充满故事的落日酒馆,那些人和事,就像一部老电影,在她脑海里缓缓放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