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饮店里的空调发出低沉的嗡鸣。
白炽灯光打在油渍斑驳的地板上，将桌椅的影子拉得扭曲变形。
苏清瑜坐在角落的位置，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桌沿一道细小的裂缝。
“一碗鲜肉马蹄馄饨。”苏海盛点完单，转身时露出的polo衫领口微微皱起。
他看向女儿，声音不自觉地放轻：“苏苏，想吃什么？”
苏清瑜抬头望向收银台上方菜单，摇摇头：“我不饿。”
说完，她找了个靠角落的位置坐下。
苏海盛结完账，在她对面落座时，木质椅子发出轻微的吱呀声。
“大学生活怎么样？”
“挺好的。”苏清瑜手里捏着手机，悄悄收回桌下。
“军训累不累？”
苏清瑜抬眸，睫毛在灯光下投下一片阴影：“爸，军训一个月前就已经结束了。”
苏海盛尴尬地咳了声：“对不起，爸爸最近太忙了。”
他的眼角新添了几道皱纹，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深刻。
苏清瑜心头一软：“爸，你最近怎么样？妈给我说了，你在集团下的物流公司工作。”
“嗯，还行，挺适应的，”苏海盛叹了口气，“现在我和你妈妈闹成这样，都是我的错，我会想法设法弥补的。”
苏清瑜指尖掐进掌心，盯着桌上那瓶陈醋上的生产日期，轻声道：“爸，都已经过去了，你和妈妈都应该有各自的生活。”
“你不想我们重新在一起？”苏海盛突然提高音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压低声音，“哦，对，我忘记了，你是支持她的。”
“范瑶的妈妈呢？你们没有联系了吗？”苏清瑜抬起眼睛直视父亲。
苏海盛的表情瞬间凝固，心头莫名的懊恼：“苏苏，你这是什么话？给那孩子办理了转学之后，我和她们就不再联系了。”
苏清瑜“哦”了声，低头盯着手机屏幕，突然找不到话题聊下去了。
万幸这时老板娘端着热气腾腾的馄饨过来了，蒸腾的热气在两人之间形成一道朦胧的屏障。
“慢用。”老板娘的目光在父女二人之间转了一圈，然后快步离开。
“谢谢，”苏海盛抽出一双筷子，“苏苏，你真的不吃点？”
“不了。”苏清瑜低下头，在餐桌下悄悄给简航发消息。
苏苏：【阿航，你到宿舍了吗？】
阿航：【刚到，你和叔叔吃好东西了？】
苏苏：【没，还在吃，其实……我有件事想问问你的建议。】
阿航：【什么事？】
苏清瑜咬了咬下唇，余光扫了眼对面正低头喝汤的父亲，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敲击。
苏苏：【我妈新谈了一个男朋友，明天也要陪她去医院检查，我爸也要过去……我不知道要不要给我妈说。不说，她要怪我叛徒，说了，我爸大老远过来，我总不好叫他不要去。】
手机那头的简航抓了抓头发，这个动作让他额前的碎发更乱了。
他盯着屏幕思考了一会，慎重地回复。
阿航：【按理说，这是他们的事，不应该你管的。】
苏苏：【……是这样没错。】
阿航：【既然叔叔已经过来，你叫叔叔自己跟阿姨提前说一声，不说的话，只能你说一下了，不然明天见面，就太尴尬了。】
苏苏：【嗯，好。】
“你低着头干什么？跟你妈妈打通消息？还是跟那小子聊天啊？”苏海盛放下筷子，不悦道。
他大老远过来，却发现和女儿之间仿佛隔着一道无形的墙，这让他胸口发闷。
苏清瑜早已习惯父亲这种咄咄逼人的语气。
她将手机锁屏，也懒得解释，直视父亲的眼睛：“爸，你还是给妈妈提前说一下吧，你不说的话，那我只能跟她说了。”
“那你帮我说，”苏海盛眼睛一亮，声音不自觉地带上恳求，“顺便说点好话，叫你妈妈别生气了，我也是关心她。”
人到中年，他发现自己最渴望的还是有一个温馨完整的家庭。
苏清瑜的爷爷奶奶在得知他离婚并净身出户之后，先是勃然大怒，最后又劝他再婚，至少生一个儿子。
苏海盛压根没这方面的心思，再联想到自己父母有可能在小小的苏清瑜面前表露过这方面的心思，心中愈发内疚。
难怪后来苏清瑜无论怎样都不想去看望两个老人，逢年过节也只是电话问候一下。
苏清瑜不知道苏海盛脑海中的诸多想法， 点了点头，决定等一下回去就打电话给她妈妈。
因为有很多话想跟女儿说，苏海盛故意吃得慢，期间不停地找话题聊，从校园生活问到社团活动，甚至问起了简航的情况。
当苏清瑜提到简航的公司与星耀集团合作时，苏海盛震惊得筷子都掉在了地上。
“你是说？星耀？”他的声音有些发抖，眼中闪过一丝苏清瑜读不懂的复杂情绪。
“嗯。”苏清瑜简短地回答。
“难怪，”苏海盛苦笑着摇头，“你妈妈不反对你们。”
苏海盛感慨，从初中到大学，他一直觉得自己各方面都优秀，除了家里无法给自己支持，要不然一定不会入赘苏家。
第一次知道简航的家境，他单方面地认为简航和自己也差不多。
但现在想想，不管从哪方面，简航确实都比曾经的自己优秀。
他猛然意识到，当年自己入赘苏家时，心中竟然是有不甘的。
桌上的馄饨还剩半碗，但已经凉透了。
苏海盛起身时，西装裤上显出一道明显的褶皱：“走吧，爸爸送你到学校，明天我们再一起去医院。”
“您定的酒店远吗？”
“就在工大附近。”
“哦。”苏清瑜起身，等苏海盛结完账，和他并肩走在一起。
记忆中，苏海盛总是西装革履，意气风发。
这一刻，他竟然有些颓靡，仿佛一下子老了许多。
到了校门口，苏清瑜叮嘱道：“爸，您自己也注意身体。”
苏海盛愣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光亮：“好，苏苏，你怪爸爸吗？”
“以前有，不过现在不怪了。”
“是吗？”苏海盛的笑容在路灯下显得格外苍老，他摆摆手，“很晚了，快回去休息吧。”
苏清瑜转身走向校门，在拐角处忍不住回头。苏海盛依然站在原地，昏黄的灯光将他孤独的影子投在地上，显得格外单薄。
当她再次回头时，那个身影已经消失在夜色中。
电话接通时，母亲苏荷那边传来行李箱轮子滚动的声音。
“苏苏，怎么了？”苏荷的声音听起来比平时轻快。
“妈，我爸来工大了，他说明天想陪您一起去医院。”
“什么？？？”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没事，我自己跟他说，你不要因为这件事有心理负担，知道吗？”
这时，电话里传来一个低沉的男声：“小荷，之前你拍的片带了没？”
“啊，我忘记了，你再帮我检查一下行李箱。”苏荷惊呼一声，语气是苏清瑜许久未听到的鲜活。
“好，是苏苏打电话来吗？”
“是。哦，对了，”苏荷压低声音，却掩不住笑意，“你楚叔叔给你和简航都带了礼物。”
“不用这么客气的。”
“没事，他的一片心意。”苏荷的声音里带着苏清瑜熟悉的、对待亲近之人时的温柔。
挂断电话，苏清瑜站在宿舍楼下，头发夜风吹乱。
她突然意识到，父母的人生早已朝着不同的方向延伸。
而她所想的，就是希望自己的爸爸也能早点想通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