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镜禾踏入安从玉的房间时,床榻上的安从玉已经换了干净的月白寝衣,薄被只堪堪盖到腰间,腕间的青筋像青蛇般蜿蜒,在焦黄的肌肤下显得愈发可怖。
她眉头瞬间蹙起,转身看向垂手立在一旁的云呈,凤眸中闪过一丝不悦,“这才刚入春,寒意还未散尽,怎么就给他盖这么薄的单子?”
安从玉听到声音,缓缓睁开眼睛,看到白镜禾的那一刻,唇角勾起一抹虚弱的笑,“是我觉得热,这几日,五脏六腑就像被放在火上煎、油里烹,难受得紧。”说着,目光落在白镜禾高高隆起的腹部,“瞧你的肚子,比我走时大了好多,快生了吧?”
“哪儿有那么快。”白镜禾走到榻边,伸手轻轻抚上腹部,“还有两个月呢。你觉得热,怎么不早说?”她转头吩咐云呈,“去小厨房,让他们取冰做些冰乳酪来。”说罢,伸手接过云呈手中的药碗,“药给我,我来喂。”
云呈眼中闪过一丝欣喜,忙不迭地应了一声,脚步轻快地退了出去。安从玉伸手想要自己拿碗,白镜禾却侧身躲开,“难得我喂你一次,你还拒绝?”
“不是拒绝。”安从玉苦笑着,眼白泛黄,“只是你这样,让我觉得自己时日无多了。”
白镜禾的手微微一抖,旋即镇定下来,“康御医那人,向不在将死之人身上浪费药。他的药,金贵得很,能给你开药方,就说明你还有救。”说到最后,她的声音几不可闻,借着吹药汤的动作,硬生生将眼眶中的泪水憋了回去。
安从玉点了点头,目光落在自己瘦如枯槁的手臂上,皮肤焦黄,青筋暴起,像具风干的尸体。“我现在……是不是很难看?像个怪物。”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厌。
白镜禾将勺子杵到他唇边,故作轻松道:“你都美那么多年了,丑一次又何妨?也让旁人心里平衡平衡。张嘴。”
安从玉顺从地张开嘴,药汁苦涩,顺着喉咙滑下,却在心底泛起一丝甜意。很快,一碗药见底。恰在此时,云呈端着冰乳酪进来。白镜禾接过,舀了一小勺,喂到安从玉嘴边。冰乳酪入口即化,凉意瞬间驱散了体内的燥热,安从玉忍不住轻叹,“好吃。”
“你好像还是第一次这样喂我吃东西。”安从玉的声音带着一丝哽咽,“你别对我太好了,万一我好了,你又不理我了,我该怎么办?”他眼眶泛红,眼中满是委屈,让白镜禾心中一阵酸涩,险些落下泪来。
“安从玉,等你好了,重新入宫吧。”白镜禾又喂了一勺冰乳酪,“还是皇贵妃,再高的位份,我确实给不了了。要是你想要后位,你自己去和楚千墨说。”
安从玉闻言,瞳孔骤缩,没有张嘴吃冰乳酪,“白镜禾,你认真的吗?这种事,可不能拿来开玩笑,我会当真的。”
“自然是认真的。”白镜禾塞了一勺冰乳酪到他嘴里,“不信的话,我回去就拟旨,明天把圣旨给你送来。”
安从玉吃了冰乳酪,眼中焕发出光彩,“我相信你。我不和楚千墨抢后位,能陪在你身边就好,位份并不重要。只是……”他顿了顿,“你为什么突然想让我重新入宫?”
白镜禾在心里准备了半天说道:“为什么?你说为什么?还能为什么?云呈一封信写的不清不楚,我还以为你要死了呢,那一刻我才发现,我还是挺在意你的。”
安从玉凝视着她,见她耳尖泛红,不似作伪,“这么说,我这病倒是因祸得福了?”话还没说完,一阵困意袭来,眼皮越来越沉,没一会儿便睡了过去。
“云呈,去和白慕淮说一声,从玉睡了。”一旁候着的云呈领命后悄然退下。白镜禾望着安从玉愈发焦黄的面容,心中涌起一阵酸涩,他这俊美如玉的人,不过十几天时间便病入膏肓,形同枯槁干尸一般。
就在白镜禾看着安从玉发呆时,月荷身着素色宫裙,走至白镜禾脚边,“扑通”一声跪下,声音带着哽咽:“谢谢陛下。”白镜禾伸出手,扶月荷起身,“孤先回寝宫了,有事就派人来通报一声,照顾好他。”
月荷抬眸,眼中泪光闪烁,感激地冲白镜禾一笑,“陛下这样的君主,月荷从未见过。虽然月荷是戈越人,但月荷觉得,天下一统都归于陛下,许是件幸事。”白镜禾没有回应,只是又回头深深看了眼安从玉,眸中闪过一丝犹豫,最终转身离开了。
辰翊宫外的青石板上,白慕淮的身影被宫灯拉得很长。她听闻云呈的通报后,深吸一口气,踏入殿内。然而,当看到安从玉的那一刻,她心惊到捂住嘴。
白慕淮曾无数次想象过安从玉病中的模样,可眼前的景象还是让她瞳孔骤缩。安从玉犹如风干的尸体,鼓鼓的肚子看着比她身怀六甲还要大,嘴唇毫无血色,干裂得渗着血丝。她一时间接受不了,扭头便出了辰翊宫。
站在辰翊宫门口,白慕淮靠着朱漆宫柱泪水夺眶而出。就在这时,楚千墨走了过来,他递出一条干净的手帕,“终是夫妻一场,恩怨两消吧,好在,从玉还留下个孩子。”
白慕淮猛地抬头,眼中满是愤怒与不甘。她没有接楚千墨递来的手帕,“他没有你的福气,他对表姐的爱,不比你少。只是最早他不自知,当他知道时,表姐却爱上了你。我不是表姐,我不明白她到底爱你什么!我不干涉表姐与你之间的事,你也不必管我与安从玉之间的恩恩怨怨。”
楚千墨收回手,目光平静如水,“慕淮,有些感情,错过了就是错过了。从玉他……”“够了!”白慕淮打断楚千墨的话,“你不懂!他的郁疾,你们都不懂!”
楚千墨望着白慕淮离去的方向,轻轻叹了口气。
就当楚千墨准备走进辰翊宫时,月荷走了出来,“见过皇后。”
楚千墨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瓷瓶,“这个是陛下让我送来的,这个东西可以止疼,长期吃会是成瘾,不过,他大概也不怕成瘾了,如果他醒了,疼得厉害,便把这个给他服下,都到这一刻了,能少点痛苦,便少点痛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