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从玉所率的铁骑方才越过边境,马车上的安从玉浑身滚烫,呕吐不止。月荷手中的巾帕滑落,上面黄绿相间的秽物让月荷不知所措。
“云呈!停车,快让军医过来看看,从玉有些不对劲儿。”月荷的声音带着哭腔。
云呈猛地勒住缰绳,马车嘎吱一声停下。他掀开帘子,一股酸腐之气扑面而来。只见安从玉蜷缩在车角,双手死死抓着马车上的木框,指节泛白,指甲缝里渗出的鲜血,一滴一滴落在车板上。马车里吐的一滩黄绿色汤水,混着晨起吃的几口点心碎末。
云呈的双腿一软,几乎站立不稳。“我这就去找军医来。”他踉跄着转身下了马车。
军医目光扫过地上的呕吐物,眉头瞬间拧成了一个疙瘩。伸手给安从玉诊脉时,指尖微微颤抖。三部九候,皆现弦急之象。再看安从玉,双颊泛起诡异的潮红,缎衣下的小腹紧绷如鼓,轻叩之下,发出沉闷的声响。
军医还想进一步查看,安从玉却突然伸手,将他的手狠狠推开,“太疼了,你别碰…”
安从玉只觉上腹似被铁烙钳住,冷汗浸透衣衫,他忍不住喉间溢出破碎呻吟,剧痛如刀锋剜入脏腑,随每一次呼吸绞得更深。
军医的额头瞬间布满汗珠,“绞肠痧,主帅…我…治不了这急腹之症…”
云呈双眼通红,一把揪住军医的衣领。“你治不了是什么意思?”
“云呈大人,不要再耽误时间了。”军医轻轻掰开云呈的手,目光望向远方,“现如今我们身处天越、天陵与赤蜀三地之间,三面路程都差不多。相比之下,天越更近,然后是赤蜀,至于天陵,大概多一日脚程。”军医的语气中带着一丝焦急,在他看来,就近求医才是上策。
没等云呈说话,安从玉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来,“送我回天陵…”
云呈张了张嘴,想要劝说。军医却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袖,将他带下马车。“云呈大人,有些话我不便当着主帅的面说。”军医压低声音,神色凝重,“此急腹症凶险异常,即便是有御医在侧,也是九死一生。如果主帅想回天陵,我们便回天陵吧。”
云呈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军医的话。但他很快镇定下来,心里想着康御医医术高明,皇后伤重几乎丧命,都能被他起死回生,安从玉不过是病了,康御医一定能救他。“好,我们这就赶回天陵。”云呈咬了咬牙,跳上马车,车队调转方向,向着天陵疾驰而去。
白镜禾于暖帐锦衾中酣眠,睡梦中,她感觉有只轻柔的手在触碰自己的胳膊,带着几分小心翼翼。
“陛下……”怀秋的声音仿若从遥远之处飘来,带着隐隐的悲戚。白镜禾悠悠转醒,揉了揉惺忪睡眼,朦胧的视线中,瞧见怀秋身着深色宫装,神色凝重地立于榻前。
“何事?”白镜禾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慵懒,伸手理了理散落肩头的发丝。
“陛下,节哀。”怀秋上前一步,眼中闪过一丝哀痛,“容府家丁来报,容氏老夫人刚刚驾鹤西归了。”
听闻此言,白镜禾瞳孔骤缩,瞬间清醒。怀秋连忙伸手,扶着白镜禾缓缓坐起身。拿起一件绣着金线云纹的衣裳,轻轻披在白镜禾肩上。“老夫人也算得稀寿喜丧,你莫要太难过了。”
白镜禾沉默片刻,“想必也有人去崇亲王府报丧了吧,怀秋,派人派马车去接崇亲王入宫。”
怀秋恭敬应下,转身轻手轻脚地关上殿门出去了。楚千墨走到桌边,为白镜禾倒了一杯水,“怎么想着接慕淮进宫了?”楚千墨将水杯递到白镜禾手中,语气带着几分好奇。
白镜禾接过水杯,轻抿一口,“她与外祖母感情最为深厚,相处的时间也最长。”白镜禾缓缓开口,眉间隐有忧色,“她如今身怀有孕,不宜过度悲伤。原本安从玉的事,就让她心绪难平,如今又添了这么档子事,我怕她身体承受不住。还是进宫来,身边有太医照料,稳妥些。”
白镜禾虽心中也泛起哀伤,但她早就在心底对老夫人离去之事做过准备。如今老夫人一走,容家失去了这位德高望重的主心骨,就离她收拾容家不远了。容家在朝堂上势力盘根错节,多年来结党营私,早已成了她的心腹大患。
三日后,容府大办丧事,灵堂内白幡飘摇,可那鼎沸的人声、穿梭的身影,怎么看都不像家里死了人,倒像在办一场盛大聚会。女眷们的脂粉香气混着檀香,竟将那本该有的哀伤气息冲得七零八落,宾客们交头接耳,笑声时不时压过了诵经声。
白镜禾与白慕淮有孕在身,行动不便,无奈只能让楚千墨与怀秋前去容府吊唁。楚千墨和怀秋两人踏入容府,肃穆的灵堂旁,几个家丁正凑在一处,眼神时不时瞥向楚千墨,小声嘀咕着:“瞧,那就是曾经的奴隶,听说当初爬了陛下的床,夺了容将军的宠,这才害死了我们家将军,竟也敢来咱们容府。”
“可不是嘛,听说时不时就犯傻病,没准儿现在还傻着呢。”
楚千墨听见了,眉眼低垂,不发一言。怀秋却怒火中烧,身为白镜禾和楚千墨的侍女,平日里悉心相伴,哪能容忍他人这般诋毁自家主子,当即柳眉倒竖,厉声喝道:“你们这些狗眼看人低的东西,怎可如此辱人!”
家丁们先是一愣,随即回过神来,其中一个满脸横肉的家丁,扯着嗓子骂道:“你不过是个陛下身边狗仗人势的奴才,也敢在容府撒野!”说罢,竟上前推搡怀秋。怀秋踉跄几步,差点摔倒。
“你们这容府即便不把本宫这个皇后放在眼里,也该把陛下放在眼里吧?怀秋姑娘代表的可是陛下。”楚千墨终于出声,声音虽不高,却带着一股冷意。
可家丁们压根没把他俩放在眼里,愈发嚣张,几人围上来,就要将楚千墨和怀秋赶出灵堂。怀秋气得眼眶泛红,指着家丁们骂道:“你们等着,容府如此欺人,定要让世人知晓!”
就在这时,容府管事听到动静赶来,却不分青红皂白,摆摆手道:“什么皇后,没有在百官面前册封过的也算?既这般不懂规矩,就别在这儿碍眼,赶出去!”就这样,楚千墨和怀秋被容府家丁连推带搡地赶出了灵堂。
站在容府门外,楚千墨望着那高悬的牌匾,心中五味杂陈。怀秋满心愧疚,小声道:“皇后,这……”
楚千墨摇摇头,“走,回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