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启山双目深黑无波,哪怕对上青年口中所说的‘秘密’,情绪也没有半分波动。
他仿佛是想看青年的‘喜欢’,究竟能使青年退让到何种地步。
江落口中的甜言蜜语仿佛跟没有底的糖罐子,一股脑地往外倾倒,然而却碰见个不喜甜的冷酷男人,这让他心底不禁涌动躁戾。
他想站起身,但不知是热得骨头化了,还是跪久发麻,竟一下子又跌了回去,额角撞在了男人的腿骨上,气得他快要演不下去这场拙劣戏码。
他是真馋男人的身子,也是真心想与男人亲近,毕竟他的心脏还在扑咚扑咚乱跳,诉说着一见钟情的爱意。
可奈何男人真是冷酷无情。
美色不行,来利益。
江落打定主意,缓了口气,冷静了些,贴着男人的腿又道。
“我想佛爷您对这句话体会是最深刻的,以利相交者,利尽而交疏 。以势相交者,势倾而交绝 。而以色相交者,色衰而爱驰 。”
张启山指端微动,像是对青年的话有了一丝反应,但也仅此而已。
江落也看不清,在他没出声前,只能继续:“可我之于您,既不需要您予利,更不需要您予势,我只要您这个人。色相对应的是我,您才是这段关系的掌控者,满足我好吗?”
张启山全程半阖眼眸,面不改色,仿佛老僧入定,对于他的引诱没有半点心动。
青年娇弱无依地靠在他身前,含笑仰头,漆黑眸子里好似一洼洼雪水,盈盈荡漾,声音是刻意压低的绵软,“主子爷,您只要从了我,即便是要我的命,我也给您。”
张启山微敛的视线从青年脸上下移,伶仃纤细的脖颈,单薄瓷白的脊背,乌黑的发因热汗黏在上面,如同细长的水蛇扭曲在一起。
青年体态纤细,除了特征明显处,都要以为他是个女人,毕竟他浑身光滑的奇怪,除了满头乌黑长发,与秀气的双眉外,其余之处没有一根毛发。
除了昨夜纹满半边身子一瞬而逝的紫金凤凰,还有左脚踝处一点红痣外,全身更是易碎的白。
凤凰血热则显,青年此刻的体温难道还不够高吗?
江落久久得不到男人应答,鼻翼喷洒的热气更重了些。
他像跪在火堆里,热得躁狂,理智被灼烧的发浑,他猛地抓紧男人裤腿,神情狰狞,语气凶冷:“我在问您话呢,您怎么不回答啊!怎么不回答啊!”
江落声音到了最后,变为从嗓子里透出诡异的尖厉,就像被烤在火罐里的虫子,在濒死之际用节肢撕拉,撞击玻璃。
窗外光线偏移,落在男人下颌,如剑崭露锋芒。
张启山的指端又动了下。
江落狰狞过后,又装作可怜地低垂下头,手无力地松开,眼泪噼里啪啦地砸在地板上,低声抽噎:“您为什么不回答......”
张启山垂头下颚微抬,露出深刻的眉骨,高挺的鼻梁。
自从家族遭逢剧变,父亲与族人被倭国人害死,他就极少情绪外显,今日青年算是成了例外。
根据齐八所讲,青年的失魂症很奇怪,就像还有一具同他刚弥合的魂魄相符的躯壳在引其归位,但经过他齐家针术,现在已经把青年不稳的魂魄压制,封锁了穴窍。
所以现在江落神智很清醒,就是典型的人来疯,在刻意演戏,故意踩在他的底线上,想要以此来试探、戏耍他。
江落掌心抵在冰冷地板,周遭空气中源源不断的寒意向他涌来,仿佛是一只无形巨手,遏制住他的喉咙,在这种绝对强横的压迫感下,他嘴角却勾起恣意的笑,甚至有含混笑声从喉咙里钻出:“呵......呵呵......”
原来张大佛爷不是块又冷又臭的石头啊!他也有喜怒哀乐!
就是不知此刻张大佛爷这张冷峻威严的脸,生起气来是个什么模样,胸膛的肌肉是不是也被气的跟着起伏?
面对青年不遗余力的挑衅,张启山神情终于有了丝变化,他半眯着眼,看向青年画工精湛却满是恶意的眉眼,舌尖滑过尖牙,薄冷的嘴角勾起一丝森然弧度。
青年这般放肆的挑衅于他,让他心底深处埋藏多年的狂戾被渐渐勾起,左手食指与拇指捏着右手虎口,重重碾着......
下一瞬男人眼皮完全撑开,露出老鹰一般犀利的眼,抬腿将青年踢倒在地,嗓音森冷:“......”
......
落日熔金,暮云合璧。
张日山刚从事务所回来,就遇到岳炀小城来送文件的人员,他接过后,抬眼朝着二楼西侧客房位置望了一眼,神情极为复杂。
佛爷一整日都未曾出来,那个江落也是......
就在张日山拿着文件,穿过水榭假山,进入主厅玄关时,令他心绪不宁的那间客房,紧闭的房门吱嘎一声打开了。
二楼除了特殊情况,亲兵、科员一般是不会上去的,所以当张日山听到声响后,立马反应过来,是佛爷结束......
不对!什么结束了!是佛爷出来了!
江落鬓边有缕乌发湿漉漉的贴在侧脸,他下楼时,腿都在打颤,时不时倒吸一口冷气。
在听到身后传来军靴踩在地板上的声响后,他甚至浑身一抖,有些湿意的眉眼间闪过冷戾。
张日山在楼下顿住脚步,看见青年有些尴尬,但紧跟着瞧见后面男人身影,赶紧道:“佛爷。”
江落听到他的声音,惊得打了个寒颤,心底不禁咬牙暗骂,有病!
他在路过张日山身侧时,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恶气,确定那道脚步声没有下来,停下脚步,对张日山故意露出暧昧笑容,压低声音道:
“你不知道,你家佛爷凶起来的模样多性感,现在回想我骨头都是软的,腿肚子打颤走不了路......”
说完他头也不回,听着风声努力辨别方向,稳着打颤的腿,跟后面有追命的鬼一样,快步离开了这里。
张日山目瞪口呆地立在原地,哪怕面前多了一道身影,都没有令他回过神来。
直到手里的文件被抽走,这才将他惊回神。
他看着面前依旧威严沉肃的身影,他发誓,他本来没乱想,是江落那个疯子......完了,他不能称江落是疯子......
张启山大致扫了眼文件里的内容,抬眸见张日山用怪异的眼神看他,语气阴森地问:“张大副官你这脑子里,一天装了都是什么事?
张日山心思被当场戳穿了,挺拔的背一颤,又窘又难为情的红了脸,艰难开口:“佛,佛爷,您与他是,是成了吗?”
啪——
文件打在了他脑门上。
张日山手忙脚乱接住,红着脸道:“佛爷,我错了,是我想岔劈了。”
张启山看了他一眼,有条不紊地理着袖口,问道:“这趟派去汉口调查的人是谁?”
张日山赶紧正色:“回佛爷,是张礼山。”
张启山手一顿,沉默片刻,嗓音发寒:“将老倌派去,有关江落的任何细节都不要放过。”
张日山颔首:“是,佛爷。”
......
江落出了城主府,艰难走了百来米,才在路上碰见个黄包车夫,姿势十分怪异地坐上车,才想起身上没有银钱。
浑身疼的他脑子有些不清楚,想也没想就开口让车夫把账记在红府陈皮头上,但下一秒他又改了口,让人把账记在城主府......
车夫这一路好几个踉跄,他刚才也没看清这人的脸,更别逞瞧出这人的身份,一听到又是红府又是城主府的,他哪里还有心要车钱啊!
江落侧歪着身子靠在车上,风一吹,发丝往白瓷的脸上扬,像一幅黑白画卷。
吹了吹冷风,他也冷静下来了。
妈的,他记什么账啊!回了自己地盘有的是钱!他真是被张启山那个冷面心狠的抽坏了脑子!
江落一想到在那间屋子里发生的事情,精致的眉眼间满是暴戾,浑身的骨头都疼得要命。
姓张的可去他娘的好脾气好秉性,一言不合就翻脸......
要是说刚开始,他还沉浸在把张大佛爷冷静自持的假面扯下的狂喜中,那接下来‘狂风暴雨’一样的斥责到来,他嗓子都骂哑了,后来更是连骂都不敢骂......
江落一口银牙都要咬碎,在喉咙里含混着‘张启山’三个字,仿佛要将前一天还是心上人的张大佛爷一口一口撕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