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生得娇俏明媚,正是含苞待放的年纪,确实人如其名,是一颗璀璨夺目的明珠。
此刻她的身上正穿着一件大红嫁衣,明亮灼目,如浴火而生的凤凰,漂亮极了。
当然漂亮,新娘子都是最漂亮的。
她满面羞红,等待着心爱的郎君,揭开她的红盖头,再给她一个轻柔甜蜜的吻。
可她等来的却是一把饱蘸毒液的刮骨刀。
“噗嗤——”
利刃穿透血肉。
年轻俊美的郎君笑吟吟地看着她,清澈的眉眼弯着柔软的弧度,像是蕴着无限的情意,可手中的尖刀,却毫不留情地贯入她的心口。
好疼啊,尤其是心脏……
“好明珠。”他温柔抚摸着她的长发,声音轻柔得像是情人间的呢喃,“我要的只是那一颗沧海明月珠而已。”
原来这一切都是假象!
他的爱、他的承诺都是谎言!
在她渐渐模糊的视线中,郎君的头发疯狂抽长,逶迤到地面,如海藻一般散发着幽暗的光泽。
两只清澈妩媚的眼睛涌出浓重漆黑的墨汁,勾起的唇越来越红,艳丽得似要滴血。
喜服广袖垂落处,暗绿水渍在青砖上蜿蜒出诡异图腾。
滴答,滴答——
粘稠黑水顺着藻绿色长发坠落,在喜毯上洇出片片尸斑般的污迹。
他颀长身形如浸水的古卷般扭曲浮胀,喜服下摆渗出浑浊液体,与满地鲜血交融成暗紫色的沼泽。
“是水妖。”胡枝音沉重道。
水妖将明珠的尸身丢弃在沼泽中,少女睁大一双怨毒猩红的眼,沉没于潮湿粘稠的污泥中,血肉和怨恨化作养料。
——怨珠成型。
污泥疯长成巨大的触手,裹挟住还未远离的水妖,缠绕住他的身体,在他惊恐的目光中,将他的身体四分五裂,再慢慢将他全部吞噬。
水妖死了。
沼泽妖吸食了那颗“沧海明月珠”变得更加癫狂,无处可以宣泄,便朝着烟火袅袅、安静宁和的村庄侵袭而去。
当最后一声惨叫被淤泥吞没,整个村庄的灯火次第熄灭。
沼泽深处涌出墨色藤蔓,卷着绣鞋、银镯与破碎的庚帖,在血色月光下开出血肉滋养的花。
明珠的银簪突然迸裂,簪头东珠吸尽漫天猩红,化作流转着怨气的墨色圆珠。
阴风骤起,幻影戛然而止,血色幻象如褪色的丹青寸寸剥落,最后汇聚到漂浮在半空中的墨色圆珠中。
圆珠落下,落在少女白皙柔软的掌心,似乎犹可见金丝嫁衣一角在浊浪中沉浮。
远处荒村里,某盏残破的喜灯笼突然亮起幽绿磷火,映得青石板上未干的血迹泛出珍珠般诡艳的光泽。
风逸之和胡枝音走过来,两人的表情俱是沉痛。
尤其是风逸之。
明珠是他熟识的邻家阿妹,他曾亲眼见过她满面羞红地憧憬即将到来的幸福。
可幸福成泡影,她心爱的郎君是心怀不轨的恶妖,还造成了整个宝珠村的惨案。
他知道这也并非明珠所愿,可……
胡枝音宽慰他:“事已至此,我们只能让逝者安息。”
风逸之垂着头,不说话,莫大的绝望和悲伤笼罩着他,将他吞噬、把他拉进无尽的深海里。
暮色漫过虬曲松枝,在他深蓝布衣上蚀出万千裂痕。
剑柄缠着的褪色平安绦垂落土中,那抹苍青已被血渍染成褐斑,恰似少年眼底破碎的星河。
见此,白苓觉得是一个绝佳的可乘之机。
她眨动眼睫,让自己落下泪来,正要假惺惺抹泪,却发觉自己的手腕还被一只修长冰凉的手握着。
腕间残留的寒意蛇一般游走,她垂眸凝视月白衣袖上银线暗绣的云雷纹,喉间呜咽声陡然凄切三分。
她再次挣扎了一下,睫羽颤抖,咬着唇瓣弱声道:“这位公子,我的手……”
月白长衫的清俊青年像是如梦初醒一般,松开了她的手腕,笑着道:“抱歉,是在下失礼了。”
白苓抬眼看了他一眼,还是一双含着笑意的乌眸。
她退开了两步,摇头:“无碍,公子也是为了获取明珠表姐的记忆。”
越说白苓的声音越弱,最后化作哽咽。
泪珠悬在睫上欲坠未坠,倒映着林间骤然惊起的寒鸦,将算计藏进盈盈水光:“姨母总说..……”
她捂住脸哭泣,哭得很悲伤,边哭口中边念着:“姨母”“表姐”,或者是“我再次一个人了,又该怎么活”。
白苓恪守自己的人设,极为认真地表演,功夫不负有心人,感染了心软的青年和少女。
胡枝音走过来,轻拍她的背柔声安慰,询问她现在的情况。
少女抬起一双哭得红肿不堪的眼睛,哀伤又无助,抽噎着断断续续道:“阿爹、阿娘不在了,现在姨母和表姐也……在这世上,只剩我一个人了……”
同样是失去了亲友只剩下孤身一人的相似遭遇,让风逸之感同身受,望向那孱弱可怜的少女不免得带上了几分惺惺相惜。
他直起身,拔出深插进湿土中的长剑,随意在布衣上蹭掉剑身上沾上的泥土,走过去,神色是从未有过的坚定。
他郑重道:“姑娘,不如你和我们一起走吧。”
少女被惊到,浑身一震,猛地抬起头,用不可置信又充满希冀的目光望向风逸之。
“真的……可以吗?”她的声音带了一丝小心翼翼的试探。
风逸之很坚定:“当然。”
“可……”
胡枝音却面露犹豫。
他们这一支队伍承载着寻找灵器、重封镇妖塔的重任,来路不可预知、危险重重,带上这么一个羸弱无力的少女,实在是不方便。
看她犹豫,少女紧抓住她的手,水眸中满是哀求之色,急急道:
“姐姐,求求你,带上我吧。我不会拖你们后腿的,我可以替打杂,还可以洗衣服,我什么都可以干的……”
胡枝音舔了舔干涩的唇,很是为难,她用询问的目光望向风逸之,可风逸之神情冷毅,态度很是坚决。
她只能转头望向倚树安静淡笑的青年,“林师兄,你怎么看?”
那人指尖正捻着片染霜枫叶,叶脉间蜿蜒的猩红恰似嫁衣残片。
白苓忽然觉得颈后发凉,仿佛有湿冷蛛丝正顺着脊椎攀爬。
这个人……虽说是她的攻略对象,却一直让她很不安,若是他阻止自己,她便——
“好啊。”
白苓一怔,她诧异地望过去,就见男人笑着道:\"相逢即是有缘。\"
他睨着少女刻意瑟缩的肩头,笑意漫过新月初升的薄雾,扇面倏展,露出题着\"游戏人间\"的洒金笺。
这般精彩的好戏,总要看到终幕才痛快。
胸中涌起惊涛骇浪,白苓是真的没有想到这个男人居然能如此爽快的答应。
她缓了好半晌才回过神来,哑着嗓子连连道谢。
胡枝音也只好点头,她忽然想起什么,神色严肃:
“明珠和沼妖混合形成了怨珠,杀了沼妖,还吞噬了明月珠实力大增,怨珠在这里,可明月珠呢?这可是我们此行要寻找的灵器之一。”
白苓捏着裙摆的指节泛白,她强行定下心神。
“或许,正是这颗怨珠?”摇着折扇的青年瞥了眼紧张的白衣少女,轻轻一哂,“明月珠与怨珠融合也并非不可能。”
“原来如此。”
胡枝音没见过明月珠,又相信林惊鹤的见多识广,对此深信不疑,“那我们这是拿到第一个灵器了,太好了!咱们这是旗开得胜啊!”
她眉开眼笑,可看见神色落寞风逸之,想到这灵器的出处,浑身一震,笑容僵住。
“无碍,事已成定局”风逸之淡淡一笑,敛去了几分苦涩,他扭头看向白苓,“倒是没问姑娘的姓名。”
白苓本为自己私藏明月珠而心虚,浑身冒冷汗,危机陡然解除,缓了几口气,才道:“白苓。白色的白,苦苓树的苓。”
胡枝音疑惑:“苦苓树?”
风逸之解释道:“苦苓树也称苦楝树,凤凰非梧桐不栖,非楝实不食。正是此树。”
胡枝音了然点头。
“为何会是苦苓树?”
风中传来一道淡淡的声音,含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幽晦。
白苓望向他,男人黑眸深深,眼中沉寂的死水,泛着诡谲的波纹。
他又问了一遍,像是要刨根究底:
“为何会说是苦苓树的苓,而不是茯苓的苓?苦苓生僻,并不如茯苓常见,寻常家女孩取名,多是以茯苓之名。”
这真是一个好奇怪、好突兀的问题。
哪有人问为何这般介绍自己名中的一个字的。
白苓轻声道:“因为,我喜欢苦苓树。”
她本身的名字就是取自“苦苓树”,结凤凰果实之树,彰显父母对她给予的厚望和祝愿。
她确实是喜欢苦苓树的,不过到这个世界,她有多了重原因。
若不是怕太招摇,她现在只用了寻常木簪挽发。
而原本被她常常佩戴发间的木钗,正是那枝不知被风从哪里出来落在她头顶的、让她开混沌生灵识的苦苓树枝,末尾坠着一朵淡紫色楝花。
伴她百年、不败不落。
后来,她只用它挽发。
“真是有趣的……”缘分。
青年笑着碾碎毒果,指尖焦黑却浑不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