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方宗,天下第一捉妖门派。
镇妖塔顶端的血色光柱直贯九霄,将整片天穹染成溃烂的伤口。
紫色闪电犹如龙骨刺穿天幕,映得广场上数百弟子面色青白如溺毙之人。
青铜檐角悬挂的镇魂铃疯狂震颤,却发不出一丝声响,所有声音都被塔内喷涌的妖啸吞噬。
\"喀嚓——\"
琉璃瓦在众人头顶炸成齑粉。
陆叙祭出本命剑,剑锋劈开扑面而来的腥风。
他这才侧目望向身畔之人:
青年素衣垂地,指尖还沾着方才布阵时未拭净的朱砂,此刻正仰头望着翻涌的封印缺口,唇畔噙着三分清浅笑意。
林惊鹤。
捉妖世家林氏百年不遇的奇才,此刻广袖间尚萦绕着未散的阵法余韵。
七十二道血色旌幡在他身后猎猎作响,金线交织的阵网正被塔内妖物撞出狰狞凸起,而这位布阵者连玉冠发带都未曾凌乱分毫。
“宗主!”有弟子踉跄跪倒,“东南阵旗裂了!”
青年广袖轻扬,破碎的旌幡竟自行修补如初。
他转身时,陆叙看见他眼底浮动的碎金——那是林家嫡系血脉独有的破妄瞳,能窥天地阵法之眼。
“陆宗主。”林惊鹤的声音似浸过冰泉的琴弦,“阵眼处的五方灵器,七十年前便已不在其位。”
陆叙瞳孔骤缩。
“怎会……”这位向来稳重的宗主踉跄半步,“无方宗世代镇守.……”
“陆宗主可知晓‘灯下黑’?”林惊鹤指尖掠过阵旗,金线骤然收紧勒住妖雾,“最危险的裂隙,往往生于自以为最安稳之处。”
镇妖塔第九层原本供奉着明月珠、玉生烟、雨霖铃、清宵镜、琵琶江浸月,可此刻透过阵法望去,五座玉台空荡如被剜去的眼窝。
塔身裂缝中渗出黏稠黑雾,隐约可见千百双猩红妖目在封印后闪烁。
惊雷劈落时,陆叙似乎看清青年袖口暗纹——好像不是林家惯用的鹤纹图样,而是无方宗禁地里镌刻的镇妖咒文。
这个发现让他眉目微皱,却见对方微笑着拂去肩头落花,方才刹那的锋芒不过只是幻觉。
陆叙不做多想,当务之急是作为封印阵眼的五方灵器丢失之事。
他闭上眼,拳头握紧,额间青筋爆开。
青年见他忧愤,温声劝慰道:“陆宗主,你不必自责,毕竟谁也不会想到,灵器会消失。”
“怎能不自责,无方宗是天下第一捉妖门派,受尽天下人爱戴与信任。本就奉职守护镇妖塔,可出了如此大的纰漏,我们今日才察觉。”
“我陆某人身为无方宗宗主,实在是惭愧啊!实在是愧对无方宗历代宗主啊!”
他摇头叹息,望向镇妖塔顶端,眸中隐隐含有泪光。
“陆宗主。”青年轻声道,“为今之计,还是要找到五方灵器,重新封印才是。”
“是,林公子说得不错。我会立刻派弟子下山,去寻找灵器。”
他顿了顿,又问:“这阵法尚且能维系多久,林公子可否给个大致时间?”
青年颔首:“最多六百天。”
也就是不到两年时间。
陆叙眉目间愁云密布。
虽说去找灵器,可天下之大,哪怕是把无方宗所有弟子都派出去,漫无方向地乱找,都无疑是大海捞针。
不到两年时间,又如何……
“祭渊剑。”林惊鹤突然望向西北方矗立的山石,\"五百年前那位大能留下的钥匙,或许能为我们指明方向。\"
陆叙随着他的目光望去。
百丈高的玄黑巨石上,那柄曾令万妖俯首的神兵早已锈蚀成扭曲的废铁,剑柄处缠绕的锁链爬满暗红苔藓,像干涸的血迹。
“公子所言极是!我倒是没有想到。只是……”
陆叙话语一顿,无奈叹了口气,“自从五百年前那位大能将它插在我宗镇宗石上后,便无人能够拔出。”
“三百年间,折了七位长老的手。\"陆叙喉结滚动,“最近一位尝试者,被反噬的剑气削去了三根手指。”
“所以,要先找到能拔出祭渊剑的人。”青年总结道。
“是啊,可我现在又上哪里去找?”陆叙扼腕叹息,无奈至极。
青年却已踏着满地残花向试剑石走去,雪色衣摆拂过石阶上青苔。
当他的手掌虚悬在斑驳剑柄上方时,整块巨石突然发出困兽般的嗡鸣。
林惊鹤指尖抚过试剑石斑驳的纹路,青苔在他指腹下化作齑粉。
他转身,“既然祭渊剑是五百年前那位留下的钥匙,何不让天命来选择执钥之人?”
“天命之子?”陆叙惊呼一声。
——天命之子。
——命书。
陆叙瞳孔骤然收缩。
后山禁地祭坛供奉的鎏金命书突然在记忆里浮现——
那是用龙骨为纸、鲛血为墨写就的预言,书页间永远翻涌着血色雾霭。
五百年前,那位封印镇妖塔、拯救天下的大能,正是由这本天地命书所预言的天命之子。
那下一位能拔出祭渊剑的定然是一位天命。
“轰——”
惊雷劈在禁地古柏上,焦糊味混着雨腥气扑面而来。
当众人踏碎满地枯骨来到祭坛时,只看见三十六道断裂的玄铁锁链垂挂在残破石柱间,像被扯断的蜘蛛网。
中央玉台积着三指厚的腐叶,有萤火虫从缝隙里钻出,照亮了台面上深深的抓痕。
封印法阵没了,作为阵眼的命书也无影无踪。
“这...这不可能!”陆叙踉跄着按住震颤的剑柄。
三日前他来巡查时,命书分明还在。
陆叙震惊不已,等回过神后,对看守后山的弟子大发雷霆:“命书呢?祭坛怎么会成这样!”
弟子被吓得抖若筛糠,弱弱道:“回宗主,我们也不知道,我们一直在守门,没有命令是万不敢到祭坛的……”
“那你们说说,命书在哪?它还能自己长腿跑了吗?”陆叙气得双目喷火。
弟子低下头,浑身颤抖,大气不敢喘一下。
倒是一旁的青年笑着出声:“陆宗主,稍安勿躁,与他们无关,这命书或许真是自己跑的。”
“林公子,您现在还有心思开玩笑呢。”陆叙皱眉。
“某并非在玩笑。”青年笑得漫不经心,“命书是有灵识的宝物,它是会去寻找自己的有缘人的。”
“有缘人?”陆叙沉思,“莫非就是天命之子,可命书去找天命之子了,我们又怎么……”
“不一定。”林惊鹤俯身拾起一片蜷曲的枫叶,叶脉间浮动着萤火虫尸骸组成的字迹:“宗主请看。”
他将叶片迎风举起,尸粉簌簌坠落,在拼成三行字——
宝珠村,风逸之,天命也。
“是命书临走前留下的指示。”青年指尖碾碎最后一点荧光,“看来它已为自己寻到新主。”
狂风卷着枯叶掠过弱水河畔。
白苓提着浸透雨水的裙裾,绣鞋陷进腥臭淤泥里。
她本是循着某只小妖残留的气息来此,却被河面浮动的金光晃了眼。
“什么玩意?”
她捏着鼻子用树枝挑起那团污泥,破旧封皮上突然浮现金色纹路。
灼痛感顺着指尖窜上心口,妖纹在锁骨处亮如烙铁。
书册悬空翻转,泥浆如蜕皮般剥落,露出内里鎏金玉髓雕琢的扉页。
“天地为鉴,万物为刍狗。”
书页无风自动,浮现的血字像蜈蚣在爬行。
“花妖白苓,汝既拾吾,即为吾之有缘人。”
河面忽起迷雾,命书投射的光幕中,宝珠村少年正将染血的渔网撒向晨曦。
而另一边,无方宗试剑石上的祭渊剑突然发出龙吟,锈迹剥落处露出一线寒芒。